看对方一眼。
天还未明,队伍就全胜凯旋,一片嘻笑喧闹中,大家开始拆帐子运整备,搬去刚刚攻克的据点,司徒雪融幷没有回来,凤兰在悄悄问到他此刻安然无恙留守据点时,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回到空荡荡的营账,他忽而觉得一阵怅然,一件件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恍惚间似乎他不是要跟着部队一起去庆贺奇袭的胜利,而是在收拾离开的行囊,甚至有一瞬间他几乎就准备收拾好包袱借一匹快马,永远离开这异国他乡。
也许是自己高估了那被称为感情的东西,也许是那么多甜蜜温馨的回忆让他产生了错觉,才会在冰冷的现实前,还抱有美好的幻想。
他曾经很不懂事,伤害过那个人,然而他一直在为他改变,为他学会理解懂得宽容,努力变成一个配得上他的人。
可是相对曾经无知过的自己,司徒雪融一直是一个很明白的人,就是因为这样,他在深思熟虑之后决定下来的伤害,才让凤兰几经试着谅解,却只觉徒劳。
他还是没有选择离开,而是如无数忠诚的士兵一样,默默跟着大家前行至据点扎营,照例做了一些精致的宵夜,差人给司徒雪融送去,然后彻夜难眠。
18
之后的日复一日都如例行公事,大军四处扫荡北漠残余,每战必捷、士气高昂。
由于作战时间常常昼夜颠倒,凤兰半个月都没有见过司徒雪融,他仍旧每天帮他收拾打扫做饭缝补,但也会故意在他归来的时候离开,避开见面的契机。
对此,司徒雪融没有任何表示。
几乎如同他之前所说的那样,他已经一门心思在征战杀敌,其他的事情都不会放在心上。
直到一日,经过主帅营账前,碰巧看到从里面跑出来的传令小兵神情焦急,凤兰才终于忍不住闯了进去。
他看到司徒雪融斜靠在椅子里咳着,指缝里落下粘稠的血,半个月的时间已经将他消磨得不成人形,如果不是那双清澈狭长的眼睛,凤兰都无法认得出他还是那个曾经在自己身边幸福地笑着的那个男子。
司徒雪融看见来人,呆了一下,继而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从椅子上栽了下来。凤兰连忙上前扶住,在碰触之时,司徒雪融突然紧紧抱住他,潸然泪下。
怀里的人即使抱着也没有一点存在感,凤兰感觉心像是被掏空了,一阵阵寒冷空洞得吓人,自问这一段时间司徒雪融经历的又是怎样的折磨,他为何能够忍心让他独自承受。
头发枯黄,印堂紫黑,手臂瘦得只见青筋,胸口裹着白纱。他受伤了、流血了,自己明明就在不远处,却都不知道。
前襟一片湿冷,当初做出决定的人是他,现在泪流满面的人还是他,怎么想也没道理,可是凤兰再次对这种没道理败下阵来,恨不得立即承认全部都是自己的错,因为他肯定是大错特错了,才会把雪融弄成这副样子。
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司徒雪融已经放开了他,似乎几近破碎的心和身体只要剎那间的倚靠便再无索求。
毕竟已经做出了决定,他必须坚持、必须忍耐,就算满腹苦水也只能默默吞咽,医官走了进来替他号脉,挡在凤兰前面。耳边听着那人退出营账时衣物的窸窣声,司徒雪融长叹一声向后倒去。
帐顶一片惨白,什么也没有。
他知道自己的决定对于凤兰是多么不公,尤其是人家一直以来对他都呵护备至,到头来却要被故意伤害。
如果他幷非镇远大将军,幷不肩负着万千百姓诸多家庭的喜乐,幷不掌握着一个国家一个王朝的兴衰,如果他只是司徒雪融而已,只是那个坐在小楼里消极等死的沉默男子,人生的尽头,断不会是这样一条轨迹。
可是又有何差别呢?只要他还是司徒雪融,就仍旧会其貌不扬、多病早夭,凤兰那样的人和他在一起本来就是奢侈。当死亡横在不远处,隐约可见,他在国家与爱人之间选择了前者,他无法和凤兰解释。
对于凤兰,他无论做什么,都注定只能令他在自己离开之后更加伤心难过而已。
他不能,也不想再给他一个假的希望。
他只是梦想着,或许在他用最后的力气换来数十年甚至百年的和平之后,他最珍惜的人,能够在一片没有硝烟的净土中开始新的生活,他的子孙后代不会受到战火侵扰,安居乐业,繁衍生息。
这个梦想,他想了很多遍,从未对凤兰说过,也永远都不会说。
他已不敢再看镜中的自己,晚上也变得浅眠,有的时候会做很可怖的梦,梦见他已经踏上了黄泉路,一路白树凄然黄土阴森,他不想往前走,却不能控制地一步一步迈向无际的黑暗。
他很怕,经常浑身冷汗地惊醒,怕哪天就再也醒不过来,怕哪天就再也见不到那个人。
骑在战马上,司徒雪融的视野极其清晰,脑子里却一阵一阵轰鸣。
他手抓着缰绳,身子在颠簸,却有一种轻飘飘的异样之感,也许很快就不能上马了,也许很快就不能拿剑了,今日之战极为关键,若能将北漠王彻底驱逐,则此次北伐真的大功告成。
要把他们从漠南逐至漠北,要在大漠中连着奔波数日,他现在这个样子,怕是回不来了。
要道别吗?还是就这么离去?到底哪种更残忍?
那人……甚至不愿见他最后一次呢。
司徒雪融偷偷遥望着凤兰的帐子,沉寂着,不知那个人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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