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他知道,他甚至没有,恳请苍天多给他些时间,容他墨干之时,给夫人看一眼画,博得他一声羞然的笑,再目睹他消散的资格。
吐一声幽怨,安纳斯慢慢回身,也许在期待着祈月烬真成了魔法使,使用了奇迹,身影便溶出了夜色,在他收眼的瞬间呼唤出声——
安纳斯停止了转身的动作。他半侧着脸,紧抿嘴唇,心思掂量,再怅一番:人生如戏!
不愿逃避,正对了来者。望入祈月烛血红的瞳仁,安纳斯的声音并无波澜:“上回没溺死我,真是谢了。这回,是要继续?”
同安纳斯带着冷意的抿唇动作比起来,祈月烛的抿唇,倒像是女子将唇瓣抿上了胭脂纸,是要将红唇点润得更加艳、更加魅的。
就算知道他是个男女合一的怪物,他看上去美极,却也是安纳斯愤恨万分,而不得不默认的。想来,祈月烬是他的儿子,那么祈月烬的容貌,自然是继承于他了。对于顶着同一张脸的两个人,安纳斯爱着一个,恨着一个;寻着一个,躲着一个;痴着一个,憎着一个——有时他简直不知道,如果祈月烛有心冒充祈月烬,也温顺而体贴,纯真而烂漫,那他该如何分辨两者!
上个世界里,追逐莫悱而伤害祈月烬造成的悲剧,让安纳斯怕极了认错人!有时,他甚至庆幸祈月烛霸道、粗横、淫.欲深重而杀心深沉,祈月烬怯弱、娇柔、爱哭鼻子而时常退缩——他庆幸这番对比!好似只有黑与白、光与影那番强烈的对比,才能逼着他认清事实,认清谁是谁,认清他爱的,到底是哪一轮月亮!
现下,他瞪着祈月烛,听着他低低道出“别怕,我什么都不做,只想和你说说话”——安纳斯松了口气,为他完全不同于祈月烬的造句模式;同时紧了口气,为他似乎别有用心的稍显温和。
“是么,”安纳斯看他主动示软,便加速了自我硬化,“可我一听见你说话的声音,就忍不住恶心犯呕,你看在我一天没吃东西的份上,别跟我说话了,怎么样?否则我呕一地胃酸,害你也犯恶心,就别怪我了!”
祈月烛只当他没说过这些讽刺的话,依旧语气平和道:“一整天没进食,岂不难受?你喜欢些什么,我吩咐厨子做去,很快便好。”
安纳斯用白眼翻他:“想喝你的血,吃你的肉,你干不干?”
祈月烛低笑一声,眸色旖旎:“好。你想怎么烹调?蒸?炸?煮?炒?还是不加调料,生吞入腹?”
安纳斯压低了声吼:“你他妈有完没完?!还真把自己当成块龙肉了?明明就是坨屎,装什么珍稀食材!滚回茅坑发臭,争取多孵出几只蛆吧!会一坨一坨蠕——”
“恶——!!!”
安纳斯的瞬间联想力太丰富,导致他自己把自己恶心到了。
一被恶心,数日不曾好好进食过的胃似乎有神经性痉挛发作的趋势,安纳斯紧紧捂住腹部,弯下腰,使劲儿吞咽唾液,以手成拳,拼命抵住、按压腹部,希望那拧绞般的痛赶紧过去,像胖和尚般圆润的滚走——
柔软脆弱的胃本就因待遇恶劣而心有不满,一被主人赶驴子上架,它十分干脆的在沉默中爆发了:疼死你!
安纳斯飞快的蹲了下去。他用上身和膝腿夹住胃,以暴制暴,使出了全部的意志力压制体内器官的叛乱——然而他只顾着忍疼痛,忘记忍声音了。沉重而嘶哑的喘息如在攀爬高峰,一寸一寸的山景过去,他的音调便也一度一度的拔了高,最终,变成了带着哭腔的大声呻.吟,几乎是肚子疼得打滚的小孩在惊恐的大喊:妈妈!
他紧闭了眼,再睁开,头脑供血不足,他的眼便看不见了东西。全身上下都因热量缺乏而诱劝主人:快快昏倒,权作病美人!
可安纳斯最恨被当成病秧子,他从小到大体格消瘦,没少被人用同情的眼光看待过,活像他自打出了娘肚,就活不过二八!
只有他的倔气支持他站起来,鼓励他:别被面前的祈月烛看低了!
他向来和他的牛脾气一条战线,便用颤抖的手撑住膝盖,试图腿一蹬,便竹子般蹿上九重天——
拔苗助长,终是徒劳。安纳斯果然没把自己拔起来,而是一头砸向了铺洒月光的青石路——
他想着,肚子的疼压过了啃了泥的嘴巴的疼,也挺正常。
可身子被翻了过来,又被腾空抱起,这就不正常了。
安纳斯的眼球急切的想捕捉到外界的图景,可他的眼皮松松垮下,切断了他获取外部信息的最捷途径。
他觉得自己个子还挺高,块头也不小,却被裹进掌心般抱了起来,真是诡异。抱着他的人还步履如风,就真正惊诧了他:莫不是个扛惯了煤气罐的筋肉男?板车大汉?四川棒棒?
总之,他可不想承认,他骨架子小身体轻,活像个注意身材的软妹子。
风过于耳边,月光追了一路,他陡然想起了祈月烬与他乘坐越野车,驰骋在亚美利加第五十号公路时,他身体的感受。
那时的他带着夫人,被庞然大物般的越野车装载着;因为越野车划归在他名下,他觉得是自己托起了夫人,带着他贴着地面飞,看尽风光。
而现在,又是谁托起了他的身子,将他圈进臂弯,用体温烘暖他冰冷而痉挛的胃,乘着夜风,踏着月色,带他前往第五十号公路所通向的天际——
他太希望是祈月烬了。他的眼球就在眼皮底下滚动,他想看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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