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水深,虽说他和江弈翰两个狐朋狗友多年,但不该知道的事情,哪怕是一个字,也是万万不能入了耳的,万一就是因为这么一个字,他被那凶神恶煞的段大侠杀人灭口了,飞花楼那些个姑娘们还不得哭成泪人。
他可舍不得。
话是这么说没错,温大少爷仍是好奇。
他从来也都以为自己这好友同段家那小子交集不多,如今段天辰那句话,怎么听上去像是同江弈翰相熟万分的模样?
不仅仅是他,江弈翰自己听了那句话都觉得别扭,且不舒服,再加上之前段天辰所做确实是惹恼了他,如今面上尚能应付得过来,抱着臂抬眼笑眯眯瞧着段天辰,回:“段大侠多虑。”
段天辰皱眉瞧他一眼,本就阴郁的神色更不好看。
“你不要骗我,方才在台上…”
江弈翰没想到这人这样不会看人脸色说话,好好的台阶给他铺好,他不愿意下,偏要多问。
心头火起,江弈翰藏在宽大袖口的手紧紧捏着,语调却还平静。
“那我问你,方才在台上,为何要让着我?就那么笃定我一定打不过你?”
“我没有。”段天辰想都没想,一口否决,否决之后又觉得自己话答得太快没什么说服力,眼神一瞥,偷摸摸觑着江弈翰的脸色,犹犹豫豫又加了句:“我没让着你,你很厉害,比我厉害。”
江弈翰却只觉面上被人扇了一记耳光,火辣辣的发疼发烫,脑袋里的念头纠葛混杂,一字字都觉得那些话于他是羞辱。
再说这江家大少爷,样样都好,就是思虑太多,此番本就是怒火上头,即使段天辰所说是出自真心,在江弈翰耳中听着却是假,心头火更甚,好在他惯来能忍着,再一想想,段天辰连自己给了台阶给他下的话都听不出,又哪里会故意说出这番话来羞辱他,更何况他……
零零碎碎想过一通,江弈翰想通了,好歹压住了火,看段天辰束手束脚站着,乍一看还能瞧出些手足无措来,想起些其他的事,反复思索一番,心内复杂万分,叹一声,一嗓子哄小孩的口气:“你以后莫要说这样的话,我确实不如你,以后…以后若再要遇上今日这样的事情,也不要再让着我,我碧澜剑江弈翰虽不如你,却也有些为人为侠的骨气,若让旁人看出来,岂不是要说我江弈翰是个软骨头?”
这句话不知戳中了他哪根神经,却见他眉头拧得比麻绳还要纠结,冷着声道:“我说你比我厉害就是比我厉害,管旁人怎么想作甚?”
江弈翰瞪住他,怒极反笑。
“是啊,管旁人怎么想作甚,段大侠您素来乖张不羁,潇洒自在,做事也随心所欲的很,跟踪人这类下三滥的事儿一做就是好几年,哪还在乎旁人如何想?”
一番话如天雷乍响,轰隆隆炸得人脑袋里开花。
段天辰脸色忽白忽红,一双眼漆黑,定定望着江弈翰,却不知他是被揭露了丑行恼羞成怒还是如何。
江弈翰被盯得发恼,弯唇笑着:“段大侠又要否认?”
段天辰不置一词,狼狈偏开眼,踉跄而逃。
?七、
廊间静悄悄一片,江弈翰怔怔然立着,神色尚未恢复过来,南面长廊走来一翠绿衫子,做丫鬟打扮的小姑娘,见了江弈翰,先是停住脚步,再小心翼翼打量几眼,最后细声细气道:“这位大侠,我迷了路,你可知武林盟的南湘院在哪一处?我家夫人等着我买糕点回去,若是冷了就不好了。”
江弈翰少时常住在武林盟,早就将武林盟这些院子摸了个通透,此刻见这小丫鬟急了满头的汗,知她确实着急,便将之前一肚子的五味杂陈全数先收敛了,端正了神色,回那丫鬟的话。
“南湘院在东头,有竹林的那一处后头就是,若实在寻不到,我带你去便是。”
小丫鬟忙不迭地点头,原本苦巴巴的一张脸也变做盈盈笑脸,江弈翰觉出一丝奇怪来,却没能匀出心力去多想。
他还在想方才那一摊乱糟糟,谁对谁错、又是谁蛮不讲理。
想来想去都觉得是段天辰有问题,不尊重他,还强词夺理。
至于这不尊重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江大侠没底。
又或者是早就有了底,故意没去多想,更不好意思往深了想。
沙沙的竹叶摩挲声愈清晰,映入眼帘之处,幽绿浓重,朱红院子掩在层层苍翠之后,至那朱红院子还有几十来步的距离,江弈翰已顿住步子,转头朝那丫鬟道:“你进去罢,莫要迟了,捱了主人家的骂。”
那丫鬟一怔,张口欲言,却听院里传来一句:“我便这般不通人情?”
忙将话咽了,小丫鬟朝院里头走出来的妇人笑一笑,又朝着江弈翰狡黠一笑,快步向前走了几步,挽住那妇人的手臂嘻嘻哈哈地嚷:“我可什么都没说,是江大侠自己误会啦!”话毕,偷偷瞧一眼江弈翰,又把头扭回去,压低了声儿:“不过夫人,江大侠可真是好骗,我说我迷了路他便信了,刚好省得我费心思。”
那妇人正色轻斥:“没规矩!江大侠为人良善,这才受了你这小丫头的骗,怎可这般胡说八道!”
江弈翰耳力向来不错,这边一通‘秘密交谈’自然是被他全数听了进去,却不知该做个什么反应。
这妇人他也是识得的。
孟飞燕孟三娘,三十年前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只是之后嫁为人妇,常年待在家中相夫教子,便再鲜有有关她的传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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