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将自己的病情告诉草莓牛奶以外的人。
前女友、家人或朋友,谁都没说。
大脑尚未对这个举动做出详细解释,大概,我想是自己下意识不想被同情吧?「看呀,他就是那个得到癌症的人」、「真可怜啊,还这幺年轻」、「听说不久后就会死了」频率高低各异的窃窃私语从耳畔浮现,就像被消毒水泡泡灌入耳朵似的,啵啵啵啵地一路漫延到身体内部。
倘若如此,我在死于疾病之前就会先受不了闲言杂语而将自己耳朵刺聋了。
那样可不行,睡前聆听凯文科恩的光碟可是最近唯一能够放鬆的时刻,因此我装得一如往常。除了翘课次数变多了,打工直接旷职,偶尔会在半夜被自己的眼泪惊醒之外,一如往常。
和友人a吃完学校餐厅的便宜自助餐后,我们俩一边闲扯无关紧要的琐事一边走向校门。和骑机车通学的友人a在停车场分别,我重新拉紧快要滑下肩膀的背包,顶着炎炎夏日走向公车站牌。
今天由于草莓牛奶有私事无法前来,因此我没有打算到熟悉的公园长椅发呆,而是决定久违前往书店。
虽然我自认为不是喜欢读书的类型,但是却很喜欢书店的气氛。
这时公车来了。取出学生证哔卡上车,我将唯一的空位礼让给身后提着菜篮的阿姨,抓紧扶手摇摇晃晃地开始前进。
透过公车玻璃看出去的风景带着一层模糊的朦胧。
第一次和草莓牛奶去寻找魔女住所的时候我才首次过去桥的另一端。明明只隔了一条河,却总觉得来到不同城市似的,连空气都飘蕩着不同味道。
街景相差无几,然而在桥旁有一间颇为老旧的义大利麵馆。在这个追求本地风味和崭新装潢的时代居然敢用各种看起来像是热炒店的装潢强硬改装成义大利麵馆,令人不禁想要讚叹老闆的胆识。讚叹归讚叹,店内却空无一人,门可罗雀。虽然那时我提议进去稍作歇息,却被草莓牛奶无视了。
让身体跟着公车频率左右晃动,我沉浸于思考那天的各种细节。
回过神来,我已经错过书店那一站。
虽然感到些许可惜,不过懒得搭车回去的我只好一路继续向宿舍前进。
回到宿舍时,天空已经变成紫黑色了。
推开门时,门板似乎卡到了某个物品,我只好侧身挤入房间内。地板不知不觉堆满了空宝特瓶和便利商店的空便当盒。塑胶袋则是捲成圆球状堆在角落。
在外面世界强颜欢笑的面具悄然剥落,掉入脚边的无数垃圾中不见蹤影。
靠着墙壁颓然坐下,我深深吸气、吸气、再吸气,就像要将溽暑的温度全部吸进肺部般的吸气,直到最后受不了了,这才一口气将空气吐出来。
明明身体应该没有任何不适,我却觉得胸口好痛。这个位置是心脏?还是胃?单手抓住衬衫、捏紧肌肉,尝试用痛觉盖过痛觉。这个方法意外挺有效的。
这时手机发出震动,女友再次传来讯息。不,应该称呼前女友比较恰当。虽然我单方面提出分手又避而不见,不过我们之间的关係早已结束了。在我拿到医院的检查报告那天,又或者在我进行检查那天就结束了。
不过这时我忽然惊觉,在前女友传讯息来之前,我完全没有想到她的事情。
草莓牛奶身穿制服的画面倒是不时就会浮现,就像光影烙印似的。
我将视线放到远处。
眼前这间四坪的房间是我从大二搬出学校宿舍之后住了三年的小窝。儘管如此,我却对这里毫无归属感。这又是为什幺呢?
窗外传来若有似无的引擎声。
这栋专门出租给大学生的宿舍位于市郊,沿着蜿蜒山路可以抵达一个鲜有人气的登山步道。每到夜晚则会成为超跑车主的赛道,时常可见低底、敞篷的鲜豔跑车从宿舍大门呼啸而过。
「──吶,我还有多久会死?我还能够活多久?」
自言自语没有得到回答。
我对着天花板张开右手,握紧,然后再张开。
太好了,我能够控制自己的身体,这表示我依然「活着」对吧?
曾几何时,我竟然觉得「明天」这个字眼相当耀眼。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那幺祂选择听取祈祷的基準究竟是什幺呢?
忠贞的信仰心?未曾做过坏事的善人?纯真无邪的孩童?不管怎幺看,我都属于不会得到祝福的类型。也罢,我也不想死到临头才开始求神拜佛。横竖都要死了,至少想死得有尊严些。
「你说对吧?」
再次对着天花板自言自语,我翻了个身躺在冰凉的地板,不久后就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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