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卷不答言只是静静看他。李瑨岳神情惨白受伤沉重,面上仍然笑意不减,并无任何意外慌张表情,甚至还有一丝轻松。
仿佛他能笃定,若天下唯一能找到他的,是萧卷。唯一能心甘情愿令他现身的,也唯有萧卷一人而已。
李瑨岳亦是平静回望。他身周并无侍卫,只消萧卷大喊一声,门外北殿军一拥而入即能将他瓮中捉鳖。
他手臂血肉狰狞仅以白布潦草包扎。目光无神唇色青紫,显然伤势沉重未得医治,不消动手,只要萧卷围困承恩殿数日不断,必能令广平王死于此地。
萧卷肃声道:“广平王。”
李瑨岳笑道:“认赌服输。我已经兵尽粮绝。”他勉力举着双臂,牵动伤口令他额上汗水淋漓,向萧卷道:“萧大人仍然智谋周密,令某敬仰。捉到本王自然是奇功一件。李某先行恭喜萧大人,来日加官进爵,必从李某的性命开始。”
他被逼入死角只能束手就擒,等待萧卷将自己绳之以法。
萧卷垂眸默不作声,过了片刻突然问道:“是谁出手伤的你?”
李瑨岳十分惊异。他知道萧卷恨自己入骨,落井下石趁机剪除自己性命,必不肯善罢甘休,亦不会手下留情。
他与他之间,历经多年爱恨纠缠,已成死结。
李瑨岳自嘲一笑,道:“本王自诩阅人无数,岂料也有看走眼马失前蹄的时候。是鞠成安,陛下发配万象神宫修葺宫墙的昭武校尉,想不到此人箭法绝伦,而且心狠手辣。”
那夜李瑨岳乘乱而逃,于城门左近正正撞见鞠成安。双方打个照面即错马而过。未料鞠成安回马枪杀害他身周所有侍卫,更以坚韧银丝锁住的钢镖暗下毒手,倒刺如钩霎时钻入血肉,银线撕扯之际已将他全身血肉崩裂。
萧卷沉吟不语,目光一扫已经看到墙边机括,他抬手关闭暗门。
灯光寂寂,隔绝所有声音,唯有二人沉默以对。
李瑨岳有些许错觉,灯光下萧卷目中满含杀意。转眸一看萧卷仍是那个柴离病弱书生。他并未有任何举措,亦没有大声求救。
李瑨岳心中疑团莫释半是惧怕,他实在看不懂萧卷到底意欲何为。
萧卷神情从容,从长袖中取出一个荷包,伸手取过木杯,倒了一杯清水,将药丸研化其中,递给李瑨岳。
李瑨岳面色不变心中惊疑,向后微微依仗墙壁,右手一按,已将短剑握在手中。
萧卷坐到床边,低声说道:“这是我所服药丸。固本培元,可保你气血不失,性命无忧。”
李瑨岳目光清澈,直直看他。他声音疲惫沙哑,说道:“萧卷,你若给我穿肠毒药,本王……我也是甘之如饴。萧卷,我能容许你杀掉我,却不能容许再转投他人怀抱。若此药有差池,即便我血溅当场,也不会伤你分毫。”
他将手中短剑扔到青石地面。哐啷一声,震得人心头霍然一跳。
李瑨岳接过木杯一饮而尽。他将杯底翻转向下,涓滴不剩。
萧卷颔首看他,不置一词,转身欲离去。
李瑨岳冷清一笑,说道:“萧卷。你这便是要离我而去了么?”
萧卷并未转身,唯有单薄背影,摇曳黯淡灯光之下。
李瑨岳等了半晌,才叹一口气,说道:“萧卷,你救我一命,不杀之恩无有报答。本王有一言相告,你此时不如前往含元殿守住你的殿下。我的父皇,”他声音越来越轻,药力发挥令他昏昏欲睡。
李瑨岳唇边有奇特而满足的笑意,他一字一顿道:“我的……父亲,他恐怕熬不过今天了。”
萧卷身体一震。他病体缠绵最忌讳气血翻涌,这一句令他眼前昏黑不由得扶住墙壁,他捂住胸口低低喘息。
李瑨岳却并未觉察,他目光逐渐迷离,仍然笑道:“本王不才,先读过了前方军报。想必我的侄儿,他经受不起……这般的……”
萧卷心下骇然,勉强稳住身形,一路踉跄步行,奔向大明宫。
第九十七章 战殇(上)
太子册封大典。
李元雍龙袍加身,黑色冠冕朝服繁缛富丽。他独行数百级汉白玉长阶,万千朝臣官员将士挨次跪倒在地,向他纳首称臣。
长安富贵世家的仕女身着团花联珠窠纹绛纱衣,如星辰一般灿烂缀在他身后。
王琬头上的芙蓉冠金珠作响,他的太子妃玉簪珠履,同样身佩紫绶金章。
丹墀之外处处玲珑剔透。三檐四簇层层龙凤翱翔。
他脚下的长安城,从未像今天一般气象森严,威严壮观。
每一级台阶均有地方军镇的善勇子弟,骠骑神策、北殿羽林将军并银装剑,佩水苍玉,手执锋锷槊刃,目光凝注他一人身上,只为他的安全。
李元雍九步一叩。他俯视数十丈台阶之下匍匐跪拜的文武百官,黎民百姓。
长安如棋盘布局,这座闻名宇内令四方臣服的城池金碧辉煌,经天纬地,将大唐的盛世豪情和盘托出,毫无保留。
世事也如棋。
他看不见这张棋盘中芸芸众生的欢喜、哀愁、烦恼、辛劳,他却又清楚的知道,四海之滨,普天之下,从最桀骜不驯的勇猛蛮夷,到诗酒酬唱的读书文人,都寄望于他的仁慈,聪慧,果敢,无情与有情。他们期盼他将清明与太平赐于这座繁华的城市,赐于大唐广袤辽阔的土地。
他是天下的储君,隶属于这广阔江山。他是天下的主人,也将会是天下的奴仆。
世人不需要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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