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再多点时间,可不能错过维也纳的音乐节。地中海沿岸最舒服的季节就是秋天,那时候还没开始玩命下雨,阳光也终于变得没那么晒了。我知道你总是嘲笑我不懂真正的音乐,但我没觉得洛杉矶流行的爵士乐比吉他要高明多少。不过某种意义上我也承认,古典音乐是永恒的经典。虽然,我真想听他们用吉他来弹弹看啊!”
“等等。我记得你不是说学会怎么弹吉他了吗?我怎么从来不记得听你弹过?”
“……哦,仔细想想是我记错了,学会弹吉他的是杰西。这小子学什么都快,就是一根死脑筋。我都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也还活着,他连我们的葬礼都没有出席。我打从心底惦记他,如果他知道你最终死在我手上,搞不好他会拿着‘维和者’来找我拼命。”
“在我离开苏黎世之后,那些国家,我全都去过了。”
“我去了很多地方,加比。比我们这一辈子为了跟智械作战去过的地方还要多,你根本没法想象。我翻越阿尔卑斯山,从瑞士到奥地利,从意大利到法国。我还用飞机炸弹威胁过航空公司,潜伏在货箱里四十多个小时,成功偷渡回美国本土。没有什么人帮助我,他们不知道我是谁。但我想就算他们知道,也不会再觉得我是那个曾经拯救了世界的英雄了。”
“这个世界不再需要英雄了,加比。我为之战斗了一生,可我却直到头发都白了才明白这个道理。人们从来都不需要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注定的宿命,生而开始,至死如斯。智械也是人类自己埋下的恶果,一小部分人为了利益隐瞒真相而导致危机蔓延,最后却是我们来替他们收拾残局。”
“要是我早一点明白,早一点明白就好了。他们根本就不需要我们这么努力。我们努力过头了,也认真过头了。我们总想着拯救更多的人,一不小心消除了人类最大的威胁。威胁没有了,还需要英雄做什么呢?”
“你看,我在说什么呢……我在犯浑。我就是个胡言乱语的老头子,早就该躺在属于我的坟墓里。为什么我没死在那场爆炸里?为什么我要自以为是地扮演什么英雄?”
“为什么我明明都说了后悔,却始终不肯改变自己?”
“为什么……最后死的是你,而不是我?”
莱耶斯觉得,他刚刚好像睡着了。
这感觉很奇异。久违的无梦的睡眠让他整个躯体都感到放松。他伸展开四肢,如海燕借着海风滑翔。他感到身体和大脑像是在进行自我修复,他再一次找回年轻时的感觉。
那时候,不管刚刚战斗了多久,只要给他十几分钟的休息时间,他总是能倒头就睡。一觉醒来,就像重新活了过来,又能再重上战场。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睁开眼睛的时候,只看到了满天的星空。
视线很清晰。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上,没有找到死神的面具。
他不自觉地想要向着天空伸直手臂,去触摸那美丽的夜色。随后他才察觉到自己的手臂沉得像是灌满了铅,完全抬不起来。
他没法翻身,因为他好像身处在一个异常狭窄的空间,前后左右都没有冗余,只是恰好能容下他的身体。紧接着他才发现,他身边全是刚刚挖掘过的土壤——他正处在一个死神形状的坑里。
头顶的土地上,有什么人正在絮絮叨叨地说话。那声音很轻,却也很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一瞬间,他找回了他之前遗忘的所有记忆。
他想出声,可是刚刚从地狱归来的事实冲击着他的大脑和身体,让他一时失语。
他们已经分开了整整7年,彼此都以为对方已经不在人世。可是上苍眷顾,让他们再次重逢。如今他们仅有咫尺之隔,他不介意再多等一小会儿。
于是他安静地躺在莫里森为他挖的墓坑之中,慢慢恢复着体力。莫里森说了很久,他也听了很久。
他听着莫里森自言自语。他听到莫里森傻气地笑,又认真地数着那些细微的过往。莫里森的声音时高时低,每一种语气他都曾在失去对方后的回忆中模拟过几千几万次。莫里森跟他讲述着在他们分开的日子里他独自经历的事情,那装作漫不经心的语气,却只是让他觉得想哭。
直到冰凉的水滴滑落到他再次恢复知觉的脖颈,他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在哭。他的胸腔上下起伏着,但他却没有办法坐起身来。他的眼泪流淌过血迹干涸的伤口,让他感到刺痛,也让他感到重新活着。
头顶上,说话的声音停止了。黑影挡住了他的天空,他本能地闭上了眼。可他马上意识到是谁在看着他,又立刻睁开眼睛。
从下方仰望,莫里森湛蓝的瞳仁一如既往,就像他们彼此最爱的星光。
他没有听清莫里森说了什么,也可能他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感觉到那个身影瞬间滚落下来,压在了他身上。凌乱的吻落在他的脸颊和额头上,同样落下的还有莫里森滚烫的泪水。
“杰克,别哭了……”他沙哑地开口,那空洞而没有生命气息的声线却只是让莫里森的哭声更加哀恸。莫里森的两只手紧紧抓着他的衣服,把脑袋整个埋在他的脖颈之间。他的杰克像年轻时那样蹭着他的耳朵和鬓角,热烫的眼泪把他的整个衣领都浸s-hi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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