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代亲王府。
亲王的凯旋而归并不如人们想象中的热闹。他是沿著一条秘密楼梯直接回到府里的,侍从们甚至不知道他已经回来。
他正被不为人知的苦恼所折磨,而这种苦恼无人能够分担。
因为他的傲慢绝不允许他将其与任何人分享。
没有更衣或是用餐,他就穿著一身旅行装板著脸穿过走廊,对遇到的任何人都不打招呼,而是径直进到一间卧室里去反锁上门。里面静得可怕。地板上铺著深及脚踝的厚绒毯,而每块绒毯上又交错有致地铺著小地毡。这些繁复的织物把屋子里的每一点声响都吸收殆尽,以至於他能够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明亮刺眼的阳光透过没拉严的锦缎窗帘缝隙照进空荡荡的大屋里,灰尘在阳光照亮的一小片空间里孤独地飞舞。仿佛这里并没有任何生物存在。
除去床上那位双手合握、身著金丝绒长裙的美妇人。
单看那美丽的脸庞似乎不满三十岁。她扇子似的长睫毛不断翕动,丰满的胸部也一起一伏,似乎是活著的,可那双唇紧闭、安详而肃穆的姿态却恍若一位死之天使。
她虽然未死,却陷入了远比死亡可怕得多的境地。──这就是她与罗亚尔交易而来的“永恒的美貌”。
为了这个结果她曾付出了极为不相称的惨痛代价。虽然惨痛并不只是对她而言。
而如今这代价之一正站在她面前,俯视著她,脸上挂著的不是尊敬而是轻蔑的嘲讽。
“您今天也十分美丽。”亲王含讥带讽地说,一面仔细端详著她与自己极其相似的精美容貌,尤其是一头根根犹如金丝般纤细、却带有凝重彩色的金发。他伸手去触摸母亲饱满鲜豔的红唇,感受到她的呼吸,忽然再也隐藏不住自己蚀骨的怨恨;
“为什麽像您一样除了美貌一无是处的废物也可以逍遥自在地以这种姿态活著?
“为什麽无罪的我却要隐藏自己躲避光亮、时时刻刻提防著明枪暗箭、背负著一生难以消除的秘密而活?
“假如我就这麽甩手离开、让依靠著我生存的您就这麽干枯死掉怎麽样?
“我恨您……!为什麽可以如此自私?为什麽宁愿用异样的秘密困扰我们一生?为什麽为了注定会消失的、根本无所谓的东西牺牲我和哥哥?”
“……”
在一连串暴风雨般的责问後,他颓然跪倒在床前,依偎著美貌女子仍旧温暖的身躯,仿佛全身的气力都已被抽净似的。
“母亲……到底为什麽要生下我们?
“难道我们从诞生开始,就不得不沦为你们yù_wàng的工具?这样的人生又有什麽意义?”
他的声音泫然欲泣。但他早已不再是那个会流泪的路易了。
那个路易已经在三年前死去,是他亲手扼杀的,而取而代之的则是“孔代亲王”。
“不……也许只有一个意义。”
语调一转,亲王的手指充满恶意地在母亲脸上划过,留下一道鲜红的印记。没有血。
“假如把你的脸毁掉怎麽样……?用强酸的话……
“我已经明白了,人生的意义就在於痛苦。如果自己不制造痛苦的话就只能心甘情愿做痛苦的奴隶。所以现在的我只是为了报复而活,仅仅是为了将曾毁了我的一切打破、碾碎而活著。
“假如不是这样……假如不是这样的话……这样的我还会有什麽别的活下去的理由吗?母亲?请告诉我……”
亲王呢喃著凑近母亲的脸庞。从如此接近的角度看,他仿佛从母亲脸上看到了自己的哥哥,那“另一个路易。”
“我是多麽爱您。”他轻声说。
“我也是。”
一个声音突然从门口响起。亲王迅速转身,脸上已堆积好凛然高傲的另一副表情。面前的女人有著一张熟悉的脸,一望而知与他有血缘关系。她的头发是金褐色的。
“您打算做什麽,我的宝贝弟弟?这儿可不是佛兰德尔!”隆格维尔伯爵夫人挑逗似的举起双手向他走来,还不忘用右手里桃红色嵌珍珠的大纱扇为亲王扇著风。“冷静下来!”她咯咯笑道,肉感而妖娆的的肩膀、胸脯和长腿仿佛要从裹紧的衣料里面挣脱出来似的。
“您没有敲门。而且我锁过门了。”
“我也有钥匙。”她晃荡著手腕上一个用珍珠穿著的小玩意儿。“而且,难道姐姐找弟弟也需要先敲门吗?”
“您听到了什麽?”他警觉地问。
“喔,您说了什麽吗?这间房子里大声喊起来外面都听不见,您知道的。”
亲王不置可否地盯著自己的姐姐。他对她没有好感也没有恶感,“秘密”在某种程度上也与她的声誉有关,毕竟他们之间也算是有著血缘关系的。不过,现在这两人只是单纯的、相互利用的政治同盟而已。
“您为什麽没有在隆格维尔伯爵府邸、马尔西亚克亲王府,或是干脆在诺阿西的某个修道院里面寻欢作乐,而是怪怪的跑回家里说我爱你来了?”
“哦,别说得这麽刻薄!我当然是来祝贺您被任命为负责巴黎军防的近卫军元帅啦。”
“这件事还有多少人不知道?”
“红衣主教打算镇住最高法院,现在正在四处宣扬什麽有了忠诚勇敢的孔代亲王守护巴黎,内战绝对不可能爆发之类的蠢话呢!”她向亲王一展动人的笑靥,把声音刻意装出慷慨激昂的样子,“可是,谁又知道对王室无比忠诚的孔代亲王实际上却是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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