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忍,他人用以夸奖明楼的词汇让人感动,听起来是个英雄——虽然有点陌生。从来没有人在他面前那么夸张地赞扬明楼,而即使在解放区,这样的对话也是不能叫外人知的,并且还带了两分笼络人心的熟练。并非不真实,只是不纯粹。
他不应该要求更多,因为在那之后几年,再也没有人和他说到明楼。
其实这里偶尔也有人表示听说过眼镜蛇大名,但当然没人见过他真容。
明诚一开始协助整理国民政府及军队的人事资料,开战后离开延安被分派到别的部队里,也开始扛枪上前线,常常是抄敌军的后路,有时里应外合劫人武器。要不是身边的战友一茬茬地换,生死离得太近,简直能找出点趣味。而从南京或上海的消息里,一开始时不时还能听得到明楼的名字,有说南京政府曾有意启用他再次加入经济部门,因他过去在伪政府任职,民怨之下,没有成事。后来又有说他战时的军统身份被低调地公开,于是重新领上南京政府的薪水,但公开的信息当中明楼的名字究竟是渐渐不被提到。
再后来,戴笠飞机失事,接着军统改组。
大概还在保密局吧,明楼那样的人。他在哪里都是不能被轻易放过的人才。
作战之外会有不多的余暇,战友们大多来自华东,坐在一起会闲谈到彼此家乡。有的人憎恶更多人怀念,有人自称来自上海,明诚自己则说,“我来自苏州。”只是不想说实话,不想和人一起怀念共同的家。他的明明不一样。
栖身的棚屋里,水壶因为沸腾发出呼噜的响声,某种温暖的暗示。明诚想起明家的厨房,上海那一个,然后苏州那一个。江南的春笋,鱼虾,氤氲烟雾中烟火与酒气涌入鼻腔。阿香吵吵闹闹一不小心会煮糊饭,明楼抬起眼睛问,今天你下厨?
苏州的姑娘不错吧。
“我没有结过婚。”
哎哟。战友大惊小怪地瞪着他。您这品貌,还能没有姑娘?说说,有看上谁吗?兄弟给你说去。
明诚仰头靠着土墙笑,闭上眼睛,哪个名字也不说。
作战辛苦,一闭眼就睡。他不失眠,也不常做梦。就算有梦,梦中只有战场,枪炮,血,甚至地震,偏偏并无上海明公馆也并无苏州并无巴黎。这大概表示他把想要藏着的东西确实都藏得很好,出色得像明楼,甚至比明楼更好。温柔的东西忘记掉,日子拼下去会变得更容易。
有遇见过年轻的战士身携女友小照,年长的则总是反复念及子女,明诚自己没有从明公馆带多余东西出来,睹物思人的前提条件已经不能达成,要是和人说,我想念我大哥,一定会被笑话。
多大的人了,还大哥大哥。
但如果说我想家,就容易被理解。
有一回退下来时他受了点伤,军中的护士帮他缝合手臂的伤口,止痛药还有储备但他谢绝,抬头望着帐篷顶,喃喃说了句:“我想家。”
护士小姑娘说,我也是从苏州来。说得慢,留足让他接下去的空隙。
明诚继续走了会儿神才抱歉地转过头来看她,小姑娘已经埋下头去。
“我家里人都死了。”她声音低低地说。
明诚不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话,他已经习惯真真假假不能对任何人的话太过相信无论内容无论说谎的必要性,但这至少显然是一个对安慰的索求,他想一想然后当做并不察觉,说:“我家,我还有一个大哥。”
明楼不在身边所留下的空虚无法被填补,人被挖去大块的血肉,不愈之痛,但也是埋藏在皮肤之下无需提起。一直向前就好,这也是信仰,而明楼将和他在同一条路上。
一天一天把一年一年拼下去了,恍然发现与南京与上海已经只隔一条长江。
前方的电报密码转到明诚手底下,每个人的信息都有少少个人风格,他从其中自信没错地认出夜莺。
夜莺发来的是长江沿线数个布防点情况,非常及时。她是传递眼镜蛇消息的重要地下情报员,但只出现了一次,那之后夜莺那条线完全中断。
直到上海解放,明诚也没能打听到她的下落。
国民政府在从上海撤军的最后一个月里处决了一批又一批的共[d]分子,或明或暗,以至于名单难以统计。值得安慰的是曾经被游街示众后才枪决的共[d]分子里,没有明楼或者朱徽茵的名字。
明诚不抱期待地去了一趟明公馆,才发觉已经被军队征用。
他向站岗的卫兵亮出自己长官的身份成功入内,惊奇地发现明公馆居然过半陈设如旧。他询问在被征用之前这里作何用途,居然无人得知,好像这群人只是进来占据了一所空屋。
明楼旧书房的门是已经撬开了。据说当时架上书籍还在,被撬门的警卫员连着墙上挂画清理去了楼上一个空置的房间。明诚镇定地叫那个年轻的警卫员领自己去看,果然那个所谓被闲置作杂物间的房间是他过去的卧室,书册在里面胡乱堆着,他记得几乎每一本的来源。
有的在他叫明诚之前就已经在了,有的是他看着明楼带回来,有的是他陪着明楼挑回来。
他一本一本地翻,直到从某一本书里面掉出照片。
他和明楼都不会随便用照片做书签,这是明台借过的书。十四世纪的,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但丁的《神曲》,拉丁文版。
根本没翻几页吧,照片就夹在特别靠前的页数里。
照片是明镜和明台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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