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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之后,连亦天依然记得,那是个连风都特别温柔的春天。晚春。
暖洋洋的阳光洒在身上,马儿不想走快,连亦天也懒得催它走快。连风都那么温柔,自己又何必去做煞风景的事呢?
走过了一片青草地,马蹄踩坏了一地的野花。隔着一道篱笆,便是一处靠水的小茅屋,屋旁一片花丛,藤蔓交缠,风一吹花瓣就白茫茫地飘了一片,连亦天闻到那花香沁鼻,忍不住猛吸了两口。定睛去看,那花一片纯白,间杂着几朵酒黄的甚或火红的,大朵重瓣,开得极美。
忽然“哗”地一声,连亦天的坐骑一脚踩进了一个泥潭里,溅得泥水到处都是。连亦天又好气又好笑,这本是万里挑一的良驹,也跟了他数年了,居然在这个春暖花开草长莺飞的日子里,马失前蹄。
拍了拍马背,连亦天笑道:“快走了,按这个走法,我们走到晚上也走不到西湖了。这个约,可不能失。”
马从泥潭里拔起了足,正要前行时,忽然听到花丛之后,有个清悦的声音响了起来:“你溅了我一身泥,就想这样一走了之了?”声音低而清,虽是在斥责,却冷冰冰地听不出是喜是怒。
连亦天一回头,却见是个青衣人坐在水边垂钓,身边满满地簇拥了那不知是什么名儿的花。那人虽然坐着,但仍可看得出身材秀颀,几缕发丝在耳边拂着,微微露出颈间肌肤,却是颇为白皙,一双握着钓竿的手也是修长白皙,显然不是普通的渔人。
连亦天下了马来,朝他一揖道:“在下的马误踏入泥潭,扰了阁下雅兴,请阁下见谅。”
只听那人低低一笑,道:“看你那马,乃是难得的良驹,怎么会一脚踏进了泥潭?难道马也会喝醉了?”
连亦天笑道:“想来是被这春风给熏醉了,也未可知。”
那青衣人又低笑一声,慢慢站起身,回转头来。连亦天只觉得眼前一亮,这青衣男子生得神清骨秀,容颜如画,青袍宽袖,衣袂飘飘,临着这花丛密密的水边,颇有登仙之概。只是一双眸子顾盼间流波溢辉,浑如天上的月光漏了些许下来,偏又带了些冷峭之态。
他青衣上本来一尘不染,如今却被泥水溅得点点斑斑,连亦天笑道:“在下那马无意污了阁下的衣衫,在下愿为赔偿。”
那人抛了钓竿,道:“衣衫不足挂齿,倒是你把我的鱼惊跑了。”
连亦天笑道:“那在下再钓上一条给兄台可好?”
青衣人眉峰微轩,却轻笑道:“那倒不必了,自己钓上的鱼,味道可是不一样的。”
连亦天有点讪讪地,青衣人转过头去,再不说话,专心钓鱼。连亦天盯了他半日,道:“阁下的钓竿上连饵都没装,岂非是在等那自愿上钩的人?”
青衣人眼波一转,却笑道:“阁下可真是自作多情了,你如何知道你便是我要等的人?”忽然身形微动,飘飘而起,没入了茅屋之中。只听带着笑的声音,低低传来,却似乎近在耳边:“若他日有缘得见,阁下再还我这条鱼也不迟。”
连亦天一手牵着马站在那里,脸上笑意却逐渐化为了沈思。站了片刻,一跃上马,拍了拍马头笑道:“跑快点,还有人等着咱们的呢。”
暮色四合,天已全黑。西湖上却是波光水影,映着一弯新月,柳梢风动,轻歌曼吟,鼻端皆是女子身上的脂粉之香,当真是风月无边。
湖上已是处处笙歌,点点宫灯,艘艘画舫悠悠荡于湖上,争尽斗艳,极尽巧思。或采以碧绿柳叶装点,或通体缀以纯白莲灯,或饰以绛纱紫绡,船内尽点红烛,那等旖旎风光,几疑天上人间。
连亦天坐的那艘画舫是满湖上最大的了,虽然是船上,俨然也分了宾主。这日本是傅乔傅老帮主的六十大寿,这傅乔是水路上的龙头,这西湖上的莺莺燕燕,见了他也得敬他一杯酒。湖中心的画舫上,西湖几名艳妓正在献艺,或抚琴,或作歌,或吹箫,只听莺声燕语唧唧哝哝,丝竹弹唱不绝于耳。
连亦天起身双手端了酒杯,笑道:“在下也敬傅老帮主一杯。”
傅乔忙站起身,回礼道:“连楼主客气了,老头子不敢当。傅某发来请贴,也未料到连楼主竟会给我这个面子,不但厚礼先至,还亲自前来,傅某真是受宠若惊哪。”
连亦天一口饮了那杯酒,傅乔也喝干了。连亦天笑道:“在下乃是晚辈,傅帮主请贴来了,岂有不到之礼?”
傅乔身边坐的是他老友齐靖南,虽然也是年过六十,仍是红光满面,精神矍铄。大笑道:“有连楼主前来,真是蓬壁生辉啊。试想连楼主虽然年未过三十,却有这天下第一楼,黑道白道,谁敢不卖连楼主几分面子?水上陆上,有什么生意,能少得了连楼主一份?”
左右宾客也纷纷附和,连亦天饮了一口酒,笑道:“说到生意,在下此来,倒真的有一事与傅老帮主相商。”
傅乔脸色微变,忙道:“连楼主请讲。”
连亦天笑道:“傅帮主也知我水上陆上,白道黑道,什么生意都想揽一把的。我这人也没那么多顾忌,哪怕是歌台酒榭的生意,我一样做。只是这苏杭一带,佳丽无数,也是个最肥的地方,多年来一直被傅帮主一个人占着,可否也让我略分一杯水酒?”
这一席说出来,不仅傅乔齐靖南变色,满船也顿时鸦雀无声。齐靖南突然一拍桌子,桌子顿时四分五裂,喝道:“你这是上门来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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