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最最纯朴的膜拜似的热情。他像其他参礼的神父一样身披节庆日的纯白色法衣,举起手向人群祝福,表情却有些心不在焉。
起伏的圣咏包围着他——基督的身体变成了饼,基督的鲜血变成了酒——虽然曲调因地域不同而千变万化,内容却被亘古传唱。他还记得自己曾经因为这句经文跟别人发生了争论。
“……你瞧,维尔纳,多么奇怪,基督明明留给我们两种形式的圣餐礼,最后一般的信徒却只被允许领受圣体,只有教士能全然不渝地纪念他。”
他还记得自己的回答:“你又想起来提这个?教理法典上写得很清楚,领受圣体也等于基督的全体。”
“圣经上也写得很清楚,‘我的身体是为你们而牺牲,我的血是为你们赦免罪恶’。……”
他打了个寒噤,想起来那是1517年在海德堡的庆典游行。他们后来又讨论了些什么他已经淡忘了,唯一记得的是两人紧紧地并肩站在一起,走过内卡尔河上的斑驳古桥,滔滔河水在脚下淌过,金色的阳光辉映着红砖房屋,望得见圣灵教堂的尖顶,悠扬的钟声传出很远;身边到处是欢笑的年轻学生,和他们一样神采飞扬,大声地向他们打招呼。他们望着彼此的眼睛,满怀毫无保留的坦诚和热忱,不知未来的忧愁。而最后海德堡只给他留下噩梦。
“——垂怜吧!”
一声深沉而熟悉的叹息进入他的脑海,似乎是从他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他受惊吓似的浑身一震,猛然回头去看喧嚷拥挤的人群,身旁的辅祭被他匆忙的动作吓了一跳。那里只有全身黑色、在节庆时也蒙面苦修的悲信会修士队伍,虽然有个人朝他这里投去一瞥,但很快就被白袍的多明我会修士淹没了。是他吗?是他吗?不,那太荒谬了。他垂下头,一切的回忆就像时时发作的癔病啃噬着他的精神,他只有以更狂乱的自我暗示,弄得思想支离破碎,才能从泥沼里把自己拔出来。
“您太冒险了,刚才居然和他们靠得那么近。”乌尔默揭开兜帽,直到出了城镇他的心脏还是不禁猛跳。
“他们若知道我们与他们擦肩而过,却从眼皮底下溜走,一定要后悔万分。”亚瑟平静的声音中有一丝得意,以及莫名的遗憾。
他们从喧闹里潜伏过去,远离了人烟,重新返回自然。如果继续往前走,将进入一个微妙的领域。它隐藏在密林里面,无数双警惕的眼睛和上弦的弓箭在窥视和瞄准一切陌生人。当他们整装出发,就轮到莱茵河畔的所有通道驿路不得安宁,尤其是乘驾华丽马车经过的权贵常常被洗劫一空。一般人常常被警告严禁接近,因为“盗匪横行,而法律荡然无存”。只有特定的某些人可以穿越自由,他们在法律之下却大都失去了地位,甚至生存的权利。为了保护这个特殊的避难所他们戒备森严。
埃贝恩堡。它的主人是帝国骑士弗兰茨·冯·济金根男爵。他身上残存的还是属于中古时代的侠义精神和尚武精神,滚烫的血中流淌着莫名的正义感,不过他与他的骑士祖先不同的是,这种正义感发挥在了自己的主人身上;他把自己祖传的这个即将破败的城堡变成割据一方的独立城邦,用作向各个诸侯、选帝侯发难的军事要塞。
埃贝恩堡内部与特里尔城堡有天壤之别,不算豪华也不算宽敞,甚至有些寒酸。但是会客大厅里热闹非凡,热情洋溢,济金根从他那些侃侃而谈的宾客中间站起身迎过来,可以看出他身材高大,带着军人的强壮,突出的嘴角有难以抚平的倔强。他伸出双臂首先去拥抱乌尔默,两人拍打彼此的肩膀。“汉斯!久违了,老朋友!”他粗声粗气地说。
“真高兴又见到你的面,弗兰茨!”乌尔默脱下他的毡帽,同样热情地答道,“我要给你介绍一个人,也是你一直想见的。”他们俩的视线同时集中到沉静微笑的年轻人身上,“亚瑟·卡尔洛夫。”
“卡尔洛夫?您就是那位卡尔洛夫?”济金根瞪大眼睛,丝毫不掩饰他的吃惊。也许是由于他的样子过于年轻,或者出现过于突然。
“男爵,久闻您的大名了。”亚瑟微微欠身。
“真是天大的好消息!您能来我实在太荣幸了。”济金根兴奋地说着,把他们带到自己的宾客和朋友中间宣布道,语气里有几分夸张的炫耀,“先生们,这位是亚瑟·卡尔洛夫——‘法维拉’。”
这句话在他们中间激起了一些截然不同的反应。他一个个介绍他的宾客,有长期跟随他的骑士,也有他聘请或是收留的学者,亚瑟认得出来相当一部分人,穿者是马丁·布克,不久前他还和躲在瓦尔特堡的路德通信讨论《罗马书》在整部新约中的地位;旁边是脸色苍白的舒特恩,曾在集市上公开演说抨击婴儿洗礼;然后是济金根的朋友,三十岁出头的学者乌尔里希·冯·胡滕,因为过分思考和奔波,他看上去比实际年岁要老。胡滕站起来,有些激动地说:“您——您居然来特里尔了?”但亚瑟饶有兴味地觉出他吞下了这句话:“您居然还活着!”
“您和乌尔里希认识吗?”济金根脱口问道。
“我们在美因茨见过面。”亚瑟轻描淡写地说;胡滕咬着嘴唇盯着他,点头默认:“对,在阿尔布莱希特大主教的宫廷里。”
“我今天真是高兴,先生们,”济金根豪爽地说,“我们齐聚一堂何等不易,最后还是达成了。这是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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