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谅便直起身退到了一边,略微一欠身就当做是行礼了。
“这礼数可是不够周全啊。”李濂看了一眼黄谅,转而对陈昭说,“还有你,就这么坐着?”
陈昭正背靠着软枕,半卧在榻上——这是极为无礼的姿势。可是听了这话后,他依旧一动不动,甚至都没有抬头看李濂一眼。从他的角度望去,只见一双黑色的靴子,靴尖带着雪化后的水迹,却没有沾上残雪。他看着靴子由远及近,停在了矮榻边上,才漫不经心的问道:“我是不是该跪?”
李濂冲他一扬头,答道:“是该啊。”
他又一指角落里的铜盆,冲黄谅说道:“先将屋中的炭火点上,再烧一壶热水,之后去外面打半盆凉水进来。”
这是把自己当成仆役了么?黄谅本不欲动身,却看见陈昭冲他点头,才压下心中的不满,按照李濂说的去做。
陈昭撑着坐起身,却被李濂按了下来,“你还真跪啊?”
他抬眼,看见卸下甲胄的李濂围着一件白狐裘,活像一个富贵人家的浪荡子……似乎还是多年前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他恍惚了一下,说道:“你想多了,往上靠点舒服。”
李濂闻言笑了一声,却是扶着他又向上挪了些。问他道:“你冷不冷?”
“冷。”陈昭见他顺势侧身坐在了自己脚边,不知他何意,便据实回答。
“冷你不知道先找衣服穿?你看你现在这样啊,惶惶……”李濂看到陈昭又垂下眼去,便把到了嘴边的‘如丧家之犬’这半句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将自己身上围着的狐裘解下,递给陈昭,“给你的,这个御寒更好些。”
陈昭终于又抬头看向李濂,四目相对。仿佛时光从未远去,眼前这个面带笑意的人不是今日在宫门外受降的君王,而是那个总是在自己耳边聒噪的少年,是可以让自己卸下一切心防去面对的……挚友。
“皮子不错,估计不下千金吧。”他也不推辞,接过后在手里摩挲了一下便将其披上。
李濂面露喜色,就像一个正在炫耀宝物的孩子,得意洋洋地对他说:“千金?万金都不止!我亲自猎的狐狸,纯白的,一丝杂毛都没有。连我自己都舍不得穿。”
他又环视四周,一脸嫌弃的说道:“宫殿不住人就没人打扫了么?你看看你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呀,我在外行军都比你舒坦几分。”
“谁让我没钱。”陈昭低垂眼帘。
一国之君说自己没钱,听起来像是个笑话。然而事实的确如此。一连几年中原地区先旱后涝,不仅收不上来税,还要开仓赈灾,可国库又是连年亏空,再加上军费的开销,他便是将自己私库中的银钱都拿出来也不够。
沉默片刻后,李濂说道:“我没想到你会降,原以为依你的性子大约拼死一战,死撑不住了再把朝中大臣杀了再自杀。”
陈昭仰头看着榻上黑色承尘道:“我怕死啊。”
李濂看着他,呵呵一笑:“一点儿长进都没有。这借口也太假了,换一个。”
陈昭低头,眼眸微动,“要是早知道他们会开城门,我又何必降?一根白绫多爽快。”
李濂说道:“你担心会祸及百姓。可我像是屠戮平民、滥杀无辜的人吗?你就这般信不过我。”
“京中血流成河的事情,我耳闻过一次,目睹过一次。毕竟是故土难舍,我实在不想再有第三次了……”陈昭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打算的?”
李濂略微思索了一下,试探性的问道:“我说是元懿四年春斩杀监军、自立为王开始的,你信吗?”
陈昭挑眉,反问道:“你当我傻?至少是与甸服和谈之前。”
李濂直接承认:“还早得多,是你还没即位的时候……自从七年前家兄故去后,我就开始谋划了。”
陈昭苦笑了一下,似完全不在意的问道:“为令兄报仇?也是,令兄守疆土半生,却被朝廷猜忌,还一度被诬以通敌叛国,落的含恨而终。”
李濂幼年丧父,是由长兄李沅一手带大的。他每次提到自己的兄长,总是满满的敬仰孺慕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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