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怜见,行刑前一个月,原郡守因贪墨而倒台,换了李孚如大人,为防前任疏漏,亲自审阅了所有即将问斩的罪人的案卷。
李孚如发现了刘典新的冤情,问明之后却已经来不及重审,朝廷已经判下来斩刑。
死囚牢里,刘典新隔着栅栏死死攥住大人的袍角,拼命地给大人磕头,只求大人不要告诉家里守望的父母他的死讯。他怕他们受不住,跟他去了。
大人什么话也没承诺他,挣开他走了。
几天后,他随着官差被押解往京城,说是发现他的案子中还有重大的罪行有待求证,很可能是大理寺正在着重审理的某个案子的从犯,郡守大人不敢轻易斩杀,赶送京城,交朝廷再次定夺。
他的心都凉透了,以为遇上了一个比前任郡守更坏的官。
后来他才知道,大理寺的寺丞是大人的同科好友,随公文而去的,还有一封私信。
朝廷果然将他的案子发往大理寺。而大理寺的那宗案子极其复杂,一审就审了一年。而他就在大理寺的牢里被关了一年。
一年后,大理寺破了那宗惊天大案的同时,也审明了他的冤屈。大理寺卿、少卿、寺丞等人都得到了褒奖,把他作为要犯送往大理寺的西北郡守李孚如大人却遭到了圣上的一顿申饬。
说他为官糊涂,经验不足还好大喜功,竟把无辜之人当做要犯送上京城。只看在他阴差阳错恰好救了不该死的刘典新一命,避免了朝廷冤杀人命的份上,功过相抵,不罪不罚。
但刘典新知道,大人不是糊涂,他是个好官,真真正正的好官!
出了狱,他连滚带爬地回到阔别两年的家中,竟没有看到预料中的父母离殇,甚至,两位老人根本不知道他坐过牢,还诧异地问他既走镖两年能寄回那许多银钱,怎么反把自己搞得如许狼狈?
银钱?他身在狱中3年,哪里来的银钱?他唯一想到的可能,是大人……
后来,刘典新的父母跟着刘典新风尘仆仆来到西北,一家三口跪在郡守府前,自愿卖身为仆,死也不走。
几年后,父母含笑九泉,临死前还交代儿子,宁肯对不起世上所有人,也不能对不起大人。
但今天,刘典新做了一件对不起大人的事。
想到这件事,他抱着小少爷的手臂僵硬地紧了紧,眼神一片灰暗。
大人知道这件事之后一定会震怒。他会在再见到大人的时候,自裁谢罪。
但,为了大人的安危,他不后悔!
……
风景别致的山坡上,李孚如嘴角噙着一丝笑,双手端茶敬对面瘦高的男人:“请!”
对面的男人微微咧咧嘴角,也端起胸前挂着的酒囊,学着李孚如的动作,举起,碰杯:“请!”
饮酒碰杯的规矩,地位越高的,杯沿越高,地位低的只敢碰人家的杯壁。酒囊开口虽小,却在茶盏下方,李孚如又很显诚意地“砰”地一声轻轻撞上来,盏中的茶水便不可避免地漾撒了一些出来,落进了对面的酒囊。
茶水溅出的刹那,对面的男人眉眼几不可见地微微一皱,下意识地想躲,手刚微微一动却又忍住了。眼睁睁看着几滴清茶落入了酒囊。
身为一个谦卑的行商,是不该躲避当地士绅的善意的。不过,之前自己是不是表现得有点儿过于谦卑了?他现在只想泼这货一脸!
听说过中原人以茶代酒,亲眼见了才觉得憋屈,酒里漾进了对方的残茶,这让他怎么喝?
要不是这个傻逼春寒料峭季节还摇着把扇子满口大义节操,一看就是个念书念傻了的酸书生,他保证早拿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让他把知道的都吐出来了!
但书生这种脑子犯抽的东西,要问他们什么,得哄着。
可这酒他真不想喝……
瘦高男人笑容微僵地端着酒囊还没想好喝不喝,李孚如已经豪爽地仰头饮尽盏中茶,继而,诚恳而感动地伸手扶住了对面男人的肩膀:“这位仁兄,果然大丈夫!”
碰了杯的酒都不喝,自然不能算被人佩服的大丈夫。男人精瘦的手指捏着酒囊握了又握,呵呵几声,咬着牙仰头喝了一口。
呸!什么茶!一股怪味!
忍住吐的冲动,不让自己继续想刚刚喝下的恶心残茶,男人当机立断地转移话题:“西北从来也是好男儿辈出的地方,先生世代祖居于此,见过的大丈夫又岂能少了?比如镇守西北的拓跋氏,连我们这些行商之人都十分仰慕呢!不知先生是否见过?”
“那自然是见过的!不!何止见过!”李孚如白净的面容上立刻如喝醉酒一般露出与有荣焉的骄傲来,“说起拓跋将军,我见过他可不止一面……”
李孚如舌绽莲花地又开始瞎编,从小时候在街边玩泥巴遇见老拓跋将军率军回城开始说起,什么哪一场战役老拓跋将军出城时,老爹带自己目睹了全程盛况了,什么青葱少年时踏雪寻梅,恰巧看见西北军整齐踩在雪地上的马蹄印了……
吧啦吧啦,从当时的天气渲染到行人澎湃的心情……吧啦吧啦,从老拓跋将军那花白的头发胡扯到西北军踩过的烂泥滩子……
对面的男人脸上含着恰到好处钦慕的好奇,全神贯注地听着,暗自在心里默默地计算着,按照这个当地人的经历,西北军惯常的驻扎地会在哪些地方,有哪些行军习惯,主帅又有哪些值得注意的特点,和自己已经掌握的情报是否相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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