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听见,慢慢睁开了浑浊的双眼,叹出一口气,无神的盯着梁少景的肩膀,“小少景,你可有怨我?”
梁少景见他这般,不由得一愣,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那双灰暗的眼睛却一动不动。
双目失明了啊。
他咽下哽咽,道,“皇帝叔叔,我不怨你。”
“你说谎。”皇帝神情淡淡的,缓缓道,“我知道你们都怨我,只不过看我快死了,所以才说谎骗我。”
“宁侯是我唯一的弟弟,当年皇位之争他为救我险些丧命,我登上皇位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他封爵建宅,发誓要护他一辈子安宁,却不想他竟与异国勾结,觊觎皇位,这叫我如何处置……”
一方是自己发誓要永护安宁的弟弟,一方是西凉上下的黎民百姓,为兄为帝,难以抉择。
梁少景本以为宁侯的罪是皇帝为了温佑帆而故意嫁祸的,却不想宁侯竟然真的参与了这等叛国之事,且还是与温佑帆勾结,那么宁侯一家的死,恐怕也不是皇帝所为……
“我本打算将此事强压下去,然后找机会削了他的爵位,却不知有人故意将消息放了出去,导致满国皆知,通敌叛国之罪将诛九族,我一连压下数本要求宁侯满门抄斩的奏折,还来不及细查,宁侯一家便被灭门。”皇帝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双眼中没有一丝波澜,就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但是梁少景却注意到,他紧握成拳的手微微轻颤,像是极力压制。
梁少景大概想明白了,恐怕故意放出消息和派人将宁侯一家灭门的,应当是温佑帆,他害怕皇帝顺藤摸瓜将消息查到他的身上,于是在宁侯那里将线索断的一干二净。
“远儿是宁侯唯一留下的血脉,为了保住他,我与梁衡暗自商量,合计将他送出京城,本以为这样就可以保护他,但……”
但意外却是接踵而来,梁少景在追查宁侯灭门案时,死在了温佑帆手中,后来可想而知,温远回京,几乎疯魔一般险些屠尽赵家人,梁衡也因此大病而倒,将失子之仇记恨在皇帝身上。
“此事着实是我的不对,你们恨我怨我,我也毫无怨言,我竟是到最后了,才查出勾结异国的还有老二,他们杀了宁侯,杀了你灭口,赵家扎根西凉过深,非一朝一夕能够撼动,我想替你们报仇,却也无能为力,幸好,你回来了,否则梁衡这后半辈子,恐怕再难安宁。”
“我这一生中,最后悔的事,就是坐了这个皇位,我出身并不高贵,也非有勇有谋的英才,若不是梁衡,我根本不可能站到这个位置,本以为得到了天下所有,却不想到死之时,却什么都失去了,这踏着累累白骨走来的路,滋味果然不好受。”
“到了这最后的关头,太子对我利刃相向,老二暗中勾结异国,梁衡对我心怀怨恨,我到底还是孑然一身,倒还比不上从前,至少没当上皇帝时,我还有梁衡,还有弟弟。”
皇帝重重的叹一口气,似乎很疲惫很疲惫,字字句句令人心酸,梁少景知道皇帝将这些话说出来,就是为了告诉他,发生的这些事他虽然有心阻止,却无力改变,曾经意气风发的皇帝,如今也只是一个满心苦涩的垂死之人,梁少景静静的看着他,想了许久,最后还是开口道,“皇帝叔叔,你知道我爹会吹笛子吗?”
皇帝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一句,愣了一下之后,轻微的勾起一个笑容,像是回忆了美好的场景,“恩,我知道,他吹的笛子很好听。”
“我爹他从未在家中吹过笛子,就连我娘都不知道他会吹笛,偶有一次,我在他的书房内发现了一支长笛,通体暗红,两头有一指宽的金丝圈,尾处吊着一缕明黄色的长流苏,我想皇帝叔叔应该知道这支笛子。”
皇帝听的一怔,将头一偏,垂下了眸,轻声道,“我不知。”
梁少景也毫不在意,他继续道,“这支笛子尾处刻有一个‘禅’字,我拿着笛子问爹,爹并未细说,只道是故友所赠,后来又一次,爹喝醉了,拿着笛子在院子里坐着,自己吹起来,我也是从那时起,才知晓我爹会吹笛,过后不管我怎么请求,我爹都不肯再吹一次,我爹对我说,有些东西,一辈子都不能碰,只能藏着,压着,才能与常人无异。”
皇帝听完之后身体颤抖,顿时一行泪就从浑浊的眼中流出。
梁少景以前是不明白的,知道前几日,他爹拿着那样一柄长笛款款出现时,他才想起,当今皇帝的尊名——温禅。
世人都知,皇帝与梁将军乃是挚友,是兄弟,是生死之交,是相伴数十年的君臣,世人却不知,几十年前的两人,亦有别样的情感,被压着,被藏着,一连几十年不见天日。
梁少景想,已经晚了,几十年后的皇帝有了后宫佳丽无数,有了儿子女儿成群,几十年后的梁将军也有了妻子有了儿子,再不复从前。
皇帝抑制不住脸上的笑容,也抑制不住眼中的泪水,看起来奇怪可笑,他转个身,将头蒙进锦被中,一动不动。
梁少景就蹲在龙榻旁,耐心的等着,内心涌起一阵阵的酸楚,不自觉间,又想到了温远。
想到了他尚是男儿身时,温远是不是也像皇帝这样,将自己的情感和情绪苦苦的压制着,不得不说他隐藏的很完美,梁少景到死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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