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已是华灯初上时分,早该用暮食了,或是曲阳翁主实在是被矜娘短口粮太久,米香味才一飘散开来,曲阳翁主就倏然睁开一直紧闭的双眼,眼睛刹那便一瞬不瞬地盯着榻边的米汤,目光中满是碌碌的渴望。
甄柔一直守在曲阳翁主的榻边,见曲阳翁主对米汤流露出这般渴望,她眼里一酸,忙仰了仰头,逼回欲流的泪意,道:“姜媪,让我来吧。”说时,已经俯下身,执起长柄杓,舀了大半碗米汤端起来。
姜媪是服侍曲阳翁主惯了的,见状忙从榻上找了锦裘叠好,以便曲阳翁主能靠坐着,却甫一抚上曲阳翁主的手臂,只感手下尽是硌人的一把骨头,心下顿时一酸,只是紧咬牙关不表现出来,却不想才扶着曲阳翁主靠上锦裘,她人还没退开,曲阳翁主竟连坐稳的力气也没有,人直往床榻外栽。
“翁主,还是奴婢扶着您。”姜媪忙扶住直往外栽的曲阳翁主,让曲阳翁主靠在自己身上坐稳,眼睛却终是忍不住一红,但知道自己相伴大半辈子的翁主最是好强,心里见不得人同情她,又忙偷偷把脸撇到一边,强颜欢笑道。
曲阳翁主没有说话,任姜媪半扶着自己坐起,眼睛却直溜溜地盯着甄柔手里的米汤。
甄柔知道曲阳翁主是真得极饿了,神色和眼里的渴望,与自己四年前所见的灾民如出一辙,但她不敢立马给母亲喂食,米汤还正烫着,她只能拿着汤勺不断地翻搅着,让米汤赶紧凉下来。
小孩子最是不经饿,满满站在甄柔跟前,看着不停翻搅的米汤,再闻着飘来的阵阵米香,不由吞了吞唾液,又忍了一会儿,还是将黑黢黢地眼睛直望向甄柔道:“母亲,满满也饿了。”
甄柔一听,这才反应过来,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满满却还没进食,今天为了赶路,午食本就没用好,满满估计早就饥肠辘辘了,她看着满满,又看着手里的米汤,一时想在陌生的坏境先陪陪女儿,可又实在放心不下母亲。
心里略一犹豫,显然还是母亲现在的情况更为严重,甄柔于是吩咐道:“阿玉,你带满满下去用食。”
正如甄柔所想,满满即使胆子再大,也还是一个才满四岁的小女孩,来到陌生的环境下意识地更依赖甄柔。这是人在孩童时期,母子之间不可替代的亲子关系导致,使得即便是一直照顾自己的阿玉也不行,满满一听就满眼失望的望着甄柔,可怜兮兮地样子着实惹人心疼。
曹郑一直远远立在屏风处的位置,见到孙女这样,再一念及曲阳翁主逞强的性子,自己在这里怕是会让曲阳翁主不喜,遂压下一直守下去的念头,接口道:“老夫也觉得腹饿,就由老夫带满满去进食吧。”
满满对曹郑是极为熟悉的,小小的人儿也已经懂得谁的话语权大,一听是家里最大的祖父带自己进食,当下转忧为喜,蹦蹦跳跳地跑到曹郑跟前,还主动牵上曹郑的手,嘴甜道:“祖父饿了,满满陪祖父进食。”
明明是自己陪她,到这小人儿口里,竟变成她陪自己了,曹郑听得摇头直笑,却也不多言,只看着一众侍立的御医,另外说道:“诸位赶了一天的路,也是腹饿,你们也下去用食吧。不过翁主和世子夫人这里还需要你们随时待命,你们就在外间用食休息,一切听从世子夫人命令。”说罢,又再看了一眼曲阳翁主,终是牵着满满离开了。
一众御医都是上了些年纪的,这会儿才真是饿了,听到曹郑的吩咐,只觉如蒙大赦,也随之紧跟其后而出。
转眼之间,隔了一座屏风的里间,只剩曲阳翁主和甄柔母女,以及姜媪了。
一个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一个是侍候了自己大半辈子的侍女,反正自己已经被看见这样了,曲阳翁主也觉无甚可遮掩了,连忙张口催促甄柔,“米……汤……”已经强撑了快一个时辰的精力差不多到了极点,曲阳翁主俨然已经无丝毫力气,短短两个字说得只见口型不见声音。
甄柔却听得清楚,也觉得米汤已经温热下来了,她忙舀了一勺米汤递到曲阳翁主干裂的唇边,谁想原本虚弱到连坐也无法的曲阳翁主像突然来了精神一样,一口就含住汤勺,狼吞虎咽地将米汤食用下去。
在甄柔眼里,曲阳翁主从来都是优雅从容的,何时有这般急切的模样?
甄柔只觉自己看得更为难受,她咬着下唇,只一勺又一勺地喂着曲阳翁主米汤。
如此很快一碗见底,甄柔又忙盛了一碗,接连又喂了曲阳翁主食下两碗米汤,恐长期未进食的曲阳翁主一时用太多受不住,这才停下喂食。
米汤,性味甘平,能滋阴长力,有很好的补养作用。
甄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理作用,总觉得曲阳翁主用下米汤后,整个人元气恢复了不少,不过曲阳翁主的身体到底还是太虚弱了,三碗米汤食下,人也精疲力竭地有了困意,却执意不肯阖眼睡下,任就平躺在榻上,手握着甄柔的手,眼睛也直直盯着甄柔,就像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生怕一个眨眼甄柔就又消失不见了。
你养我小,我养你老,大概就是这样吧。
甄柔反握住曲阳翁主的手,在榻边温声安抚道:“母亲,您放心,女儿不走了,女儿还有很多话想和您说了……女儿就这样守在旁边,等您一觉醒来,一定能第一时间看到女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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