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身着三寸宽萌黄镶边苏方色小袿装,大振袖上印染的白色藤轮纹所⑩圈着一片红枫,这是寒河江氏的纹章。
「时间过得真快,留子已经五岁了呢……」见癸虚留停下用餐,女人也随之放下木箸,似乎对这桌美食也无甚兴趣,「你的父亲大人为你定下一位公家女房前来教导你读书习字,音律启蒙,你应当感恩于心,好生进修。」
癸虚留的视线虚留片刻就从女人完美无瑕的笑靥滑落,低首敛眸。
「是,母亲大人。」
她低声道。
这个女人就是里夫人,这个身体的生母。
不必想不通一届舞姬是如何成为寒河江平志之妻的,里夫人的这张脸,就是最好的答案。亦或许,还要加上她的身段,她的颦笑轻吟……乃至这副皮囊里里外外,天生就是以色事人的好材料。
但癸虚留向来不敢正视里夫人这张艳绝京都的脸,这会令她想起那几幕……那几幕里,这张美丽的脸庞痛苦扭曲的一面。
里夫人用如玉石般动听又如丝竹般柔媚的声音对癸虚留嘘寒问暖,充分展示着一个母亲的温情慈蔼。这样美妙的声音足以使平安京上至天皇下至平民的任何一个男人魂不守舍,即便从她唇中吐露的是敦敦教诲,只因是她,也硬是生出了一丝狎昵媚意。
就是这样的魅音,听在癸虚留耳里诚然有如魔声。
同是这张与癸虚留极为神似的菱唇,在另一幕场景里,却发出了与野兽无异的嘶叫,浑然无法将之与这把美丽的嗓音联系在一起。然而癸虚留可以,她不愿见到里夫人,也正是因为她可以。
「留子,女房明日便会到访,此后每三日一回,你切不可失仪。无事的话就回去吧,今日明月中宫亲为源氏本家小姐裳着,我需立刻准备赴宴。」
臻首,蛾眉,桃花美目,眸光流转间眼角还带着一抹粉。铅华覆面,里夫人言笑晏晏,端的是艳丽无双。
癸虚留只管低着头称是,而后告退。
一路退出了里夫人的寝殿,路经南庭,虽无万山红遍,也是层林尽染,庭中枫树错落,遥遥映着雪华,像……像什么呢?大概就像一幅对比度超标的高清相片吧,白雪,血枫,黑木,三色浓得能流出墨汁来。
癸虚留快步走过,连身上厚重的衵袴也绊不住她的步伐,直到把那些丹枫全都甩在脑后,她才渐渐放慢了脚步。身后跟着她的侍从面无表情,亦步亦趋地维持着落后三步的距离,对这样忽然疾走又忽然放松的节奏似乎没有丁点不适应。也许是因为习惯了,每回从里夫人寝殿出来,都要来上这么一遭。
回到小院中,癸虚留屏退两侧侍女,走回悬空木板台组成的门廊,一入眼的,就是那两株娇艳的枫树。
「等等。」
孩童特有的清脆嗓音响起,原本正打算拉上障子退下的侍女之一闻言停下了动作。
「是,癸虚留小姐,有何吩咐。」
等了一会儿,没有听见回应,侍女微微抬首,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她的主人。然后,她看见那个孩子的视线落在庭院的某处,而脸上的表情堪称古怪。
似乎这里有什么令她一刻也无法忍耐,厌弃到了绝处竟一眼也不愿再看。这样的厌弃,就像人看见画皮底下的怪物一样生怕沾上一星半点。她想要远远地逃开,或者干脆毁掉,因为她正咬牙切齿,因为那黑洞洞的眼瞳里似乎跳窜着幽幽的火光。
但即便如此也不可否认,这个孩子真是生得极好的。
甚肖其母。
只不过,里夫人永远不可能像这样看一样事物。她没有这种滚烫的憎恶与冰冷的决绝,她不能领会这等奇异的美感,她永远都是娇柔的,妩媚的,甚至于……苦难的。
「你叫桑子,我记得你。」
癸虚留吐字清晰,语调沉闷,丝毫不像一个五岁的孩童。但这足以令桑子的神思回笼。
她将头垂得更低了:「是,癸虚留小姐。」
桑子知道自己的名字被记住并不奇怪,她从癸虚留出生就跟着服侍了,而其他的侍女,没有一个在这里呆满一年。想到这里桑子再无杂念,否则她在这里也呆不了这么长时间。
癸虚留没有再回头看这个呆在她身边五年的侍女,良久,声音中透出股疲倦:
「你下去吧,午膳不必喊我了。」
桑子没有停顿地回应,甚至连头颈的角度都没有变一下:「癸虚留小姐,这恐怕不合规矩。」
癸虚留吸了口气,又吐出,然后没有做任何辩解就说:「那就到时再来,别的时候不要让我看见人。」
「是。」
这回没有再遭到反驳,癸虚留听见桑子悄无声息地拉上了障子,整个院子再度陷入寂静。
癸虚留站在原地半晌无言。
作者有话要说:
惊鹿:也叫添水、僧都(そうず)、惊鸟器。竹木制,功能为水器。
石钵:用来盛水的器具。
振分发:左右分开,垂至脖颈,长度在胸前左右的儿童发型。(男女通用)。
门廊:指建筑物入口前有顶棚的半围合空间。
衵:把成人女性穿的“挂”裙裾裁短,就是女童所穿的“ぁこめ”(衣字旁加个“日”字)。此外女童的衣装还有“细长”、“汗衫”等。女孩子是从8岁开始留长发。
葡萄染:一种带紫的深红色,未婚女性才能穿的颜色。
袴:下装。
振袖:和服袖子的一种,宽大。
小袿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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