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门唐见风敏感多疑,蓝家蓝庭炤细致善谋,为人行事俱是小心翼翼,少有差池。我虽常常有心剥削,可也无可奈何。但他偏偏却能令平面上素无瓜葛的二人决心死争,谋划之诡,至今令朕叹为观止,满朝文武,无出其右。若是今日他仍然健在,朕何愁不能功盖千秋。”尹呈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连声律想到当初尹呈借原随野的请辞来构陷已遭嫌疑的宗谷辰,然后又借宗子羡之手反过来去追杀原随野,翻云覆雨,实在是太过无情。而此时尹呈却又是真心伤叹,他便忍不住问道:“既然如此,皇上为何当时定要杀他?”
“欺君之罪,岂可姑息!”尹呈的气势骤然又凌厉起来,浑身透着一股不可冒犯的皇室威严。连声律有些后悔自己不该问出这种问题了。
“慕容一族图谋窃国在前,朕才决意平江湖以除后患。而欧阳山庄声震两湖,欧阳父子更是被岳阳臣民敬若神明,可谓一呼百应。朕为江山计,为天下计,宁可错杀,又岂可轻易放过他们?可原随野却只因与欧阳水月有过一段私交便谗言料定他素重交谊,欺朕启用燕翎,必可兵不血刃拿下欧阳。可结果呢?欧阳虽破,却实属侥幸,直逼得朕以天子之尊下诏罪己。朕对他如此青睐厚爱,他竟忍心如此欺朕,不杀他何以证天威!”
连声律心里想道:“我虽只见过少君一面,可也知其重情重义。原随野用来对付欧阳山庄的计策在皇上看来颇有包庇念旧之嫌,可对少君而言却着实十分毒辣了。若说其有念及私交旧情之处,恐怕只在于找了一个粗鄙无知的鲰生小人来作了那篇拙陋不通的檄文吧。不过那句‘不举一事竟得赫赫声名,不诺一辞偏有浩浩随从’当真引人遐想。其形貌之昳丽,举止之诞漫,要至于何等境地才会有如此魅力呢?以至于后文所谓的什么废樵禁渔,也反倒令人记起《孟子》中数罟不入洿池,斧斤以时入山林的话来。至于兴楼建台,胁众共与贪逸乐,更是要陷北宋名臣欧阳修于何地哉!”心念如此,连声律又禁不住伤感起来,但他毕竟出身于桃源慕容,并不敢轻易地现于颜色。
尹呈也察觉到自己刚才似乎有些失态,又想起原随野恶源既清,立止刀兵的遗言。他从未和原随野提过慕容起曾意图谋反的事来,甚至连顾太傅也没提过,天下间恐怕只有沈临渊才会心知道他当初禁武的决心所在吧。当初景呈毓暴亡,沈临渊赶回雁荡山主事,竟发现景呈毓是自刎而死。怀疑之下,沈临渊便秘密查勘师父死因,终于隐隐得知当年的真相秘密。他不敢妄自做主,这才匆忙赶赴京师告知自己。
可现在就原随野的遗言来看,他似乎也隐隐知晓此事。慕容起死后,尹呈曾特意问过沈临渊,可慕容一族中并没有疑似原随野之人,他便更加猜不透原随野是如何知晓的了。尹呈犹豫再三,又想到原随野当初离间蓝唐两家的诡计,终于还是念及二人生前旧情,决心遵他遗嘱了。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总不至于死后仍要欺我吧。尹呈心里想着,稍稍定了下身姿,问道:“连先生深夜见朕不知所谓何事?”
连声律的脸上绽放出奇异的神采,答道:“今下世间流传一新曲,名曰《江湖夜雨》。初听时只觉得曲声确幸欢悦,曲终后却不觉泪流满面。我反思之后才发觉尾调已由乐转哀,尽是些无奈凄凉才至于如此催人泪下。可这哀乐转承之处却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一时之间,我始终不能发现其何时变调。最终我反复聆听暗记曲谱,仔细钻研才发现此曲全篇竟无处不乐,又无处不哀。只是上阙偏乐,可乐至极处却不贲不发,令人哀之。下阕偏哀,但哀至深谷又不叹不伤,反倒似乐。”他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白玉箫,又说道:“请为皇上奏。”便吹起《夜雨》的曲子来。
一曲将罢,天外竟不知何时也下起小雨来,被宫灯映衬得幻灭迷蒙。连声律技艺高妙,尹呈沉浸曲中受到感化,先前盛怒凌厉之态一扫而尽。他用手轻触眼眶,将泪水忍了回去,说道:“果然是好曲。只是每每将至高潮处却都引而不发,悄然归于平淡,乐不能庆,哀不能伤,未免令人委屈。”
连声律答道:“凡人生活大抵如此,虽有悲喜交织,其实却都难已达到惊天泣地的极致,最终都只不过是归于平淡而已。然而如此勾连成一生,却又可歌可泣,足以令人伤咏感怀了。”
尹呈不置可否,只问道:“此曲便是连先生新作么?”
连声律叹了一口气,神情显得有些黯淡失落了,答道:“我正是因此而来,此曲乃是洞庭神君所作。我曾听说当世乐圣洞庭神君乐技举世无双,盖因其曾在皇宫大内三月,遍览古籍古谱。我心生仰慕,便东施效颦蛰居深宫,唯愿作出足以传世之曲,则此生足矣。可如今我进宫已有近三年,每每欲制新曲拟排忧,可曲成之时却心更愁,不知何时才可作出一篇传世佳作。近日我时常演练此曲方才渐悟,并非连某技不如人,而是不经世事,不懂人情,才作不出动人心魂的曲子来。因此,我此来是和皇上辞行的。”
“人各有志,连先生要走我也不便阻拦,只是不知连先生准备何时离宫?”
连声律看一眼窗外,夏夜的阵雨来势汹汹,雨点骤然变得急密起来,皱着眉答道:“便在此时。”
尹呈有些惊讶:“现在?那何不见令妹同来,而且如此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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