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笛的背影,在漫漫杏花中若隐若现。
他一步一步走近着,脚步越来越急,最后几乎是奔跑过去。他扣住她一侧的肩膀猛然一个拉扯,惊惶地大喊:”西绒!西……”
话却猛然哽住。看到的并不是想象中的面庞。
那一双漆黑如墨的瞳眸空洞洞地望着她,刹那间他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如同握住炽热的炭火一般剧痛,他下意识惊惧地缩回手,后退两步,女孩的眼中却滑下两行血泪。
她软软地跌跪,继而倒在地上。他心蓦然剧痛无比,想要接住她,她却不知为何,在他触手所不能及的地方。
女孩倒在地上,血泪犹在,稚嫩的面容,漆黑的瞳子已经没有神采,却直直地望着他所在的方向。
“宣……宣儿,宣儿!”他腿一软,几乎是爬滚着想要到她身边去。
然而。
从足尖开始,她一点一点化作烟尘。
“不,不,宣儿……母妃,你救救宣儿,我求你,我求求你!”
回过头,衬着无尽的烈火,却是父皇伟岸挺拔的身姿。他看不清他的神色,却听到他语气里的沉重肃穆,每一个字,如同千斤巨石之下镶着刀,直直刺入他的心窝中。
“庆儿。宣儿不会白死,你会成为太子,庆儿,你必须,是朕唯一的太子。”
他摇着头,喉咙嘶哑着怒吼:”我不要!我不要当什么太子,我要宣儿我要宣儿!为什么,我认罪,我认罪还不可以吗,父皇,放火烧了重郢台的是我,死的那个,也应该是我!”
那身影里,蓦然伸出手狠狠扇在他脸上。
“放火烧重郢台的是宣儿不是你,你最好给朕牢牢记住。”
“父皇!”
“安俟!”父皇的声音蓦然难以抑制地激烈几分,甚至,带着几分颤抖,“是朕最疼爱的女儿。是出生起便被朕视若珍宝的孩子!但,如果要朕选,活下来的……必须是你,你记住,一定要好好保护你的母后……”
父皇蓦然间又消失不见。
皇兄……皇兄……
娇柔的声音在四周不断回响。
皇兄。
蓦然间,那声音似是近在耳侧。
“宣儿,宣儿,你在哪?”他四处张望着,能看到却只是一团漆黑。
在漫漫的黑暗中,他长途跋涉,日以继夜。
然而,有谁带着明艳的光芒,又靠近了他身边。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不同于宣儿的娇柔,那是如冰又如火一般,再熟悉不过的,西绒的声音。
“传闻双生子素来天赋异禀,都是能以心度心。那么,不知在安俟公主刘宣死前的那时候,你就没有读出她心中所想吗?”
那深印在脑海的漆黑空洞的眼神,再一次浮现眼前。
“你固步自封些什么,那位殿下死前,是多么仇怨的吗?”
仇怨。
不,不。素来,宣儿最是乖巧可人,笑起来眉眼弯弯,那神态如同三月里初开的桃花一般。
宣儿,是他孪生胞妹,是从最初最初,就和他紧密相依的人。与性子些许古板执拗的他不同,她,虽然有时胆小维诺了些,却是最为乖巧和善的孩子。
那样的宣儿,怎么会有和仇怨二字沾上关系。
她死时,他的心肺如同被瞬间冰冻继而碎裂成齑粉一般,疼到令人发狂的地步,那是心意相通的双生子见才有的异感啊,体内寸寸骨血都浸了毒一般汩汩流淌。
“皇兄……”
“我代你身赴黄泉,你也代我,守至亲血肉啊。”
-
再一次从冷汗中醒来。却发觉自己竟只是在凉亭中小憩了片刻。
然而这一次的梦,却愈加令他疼痛不堪。
侧身问身侧摇青扇的侍女:”今日十几?”
“回王爷,今日已是十四了。”侍女垂眸,他摆了摆手,两个仅有的侍女也福身告退,凉亭中瞬间,只剩下他空空一人。
风吹来的时候,湿衣贴背,凉意入体。
今日十四,那么明日,就又是宣儿的忌日了。
当年,他成为太子却并不是一切的结束,而是开端。
用宣儿的性命换来的太子之冠,在那之后,却又是如何在始而未消的重重阴谋诡谲之下,戴在了谁的头上。母妃一步步的隐忍退让,窦皇后自己生不出儿子,附庸于窦家的梁小贵人,在其授意下生下皇子,被抱到窦皇后处抚养,对外宣称,这是窦皇后之子。
梁家同窦家狼狈为奸,算计孤立无援的母妃,褫夺他太子之位后,还不肯收手。
而新太子,竟只是三岁未满的那个孩子。
窦氏同梁氏,重重谋算下出生的那个孩子,却也成了她们祸起萧墙的根源。梅花烂熳的时分里,梁氏暗自作画唬得陛下为之落印题字,梁氏携子肇,建初四年冬,九洲池作。此画提诗,凤起云水怜暗香,花色绯影瑞无疆。
因而得名,凤怜花影图。
继而,梁氏又暗自笼络史书文吏,写下书笺为据,等待着日后有朝一日,母凭子贵。
此事被窦家察觉,至此,两位因利而合的同谋者,竟相互厮杀起来。
最终的结果,梁氏族灭之。
说到底,每一个人,不过都是狼子野心,自食恶果罢了,又有谁是真正的纯善,除了他好静恶争的母妃宋灵妆和极尽柔善的妹妹,安俟公主刘宣。
然而,她们的下场,又是什么。
还有,还有……
他缓缓闭眼。
西绒。
猛然一拳砸在墙壁上,眼中的戾气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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