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你拼死突围,将自己的坐骑让给我,方致我脱险。昔年朕能把性命托付于你,今日理当如此,朕唯一可信之人只剩有爱卿你了。”皇上稍有停顿,继续说道,“现敌众我寡,败就败了。汪洋尚有潮汐,战场胜败亦是常事,失去的东西他日再来回来便是,只可怜这天下百姓又要受苦了。还是说说而今形势罢,莫要有一分一毫的隐瞒,朕的身子朕心里有数,还撑得住。”
高翔起身先是叙说了山下战况,自皇上出皇城赴骊山行宫养病起,建彦便在不知从哪一夜之间召集近万死士,个个手持剑戟自东面霸城门鱼贯而入,夜袭城门将守卫悉数制服,并迅速封锁各处城门控制皇城。皇城禁军大部分已随皇上西往骊山,余下寥寥兵士无奈只能投诚。
听皇城逃窜回来的霸城门守卫说,在逃往骊山通风报信的路上,西面雍门外听到猛烈的杀戮声,想必是王卫忠觉察城内异动,正与叛军鏖战。高翔在离开京都前,将城郊驻营的将士交由王卫忠统领,兵士约余千人,从目前建彦率部攻至骊山行宫来看,应是败了。王卫忠或已舍身赴义。
我心中骤然一紧,而今唯一的救兵也无法驰援。外头厮喊声丝毫未有渐弱或停歇迹象,突围机会甚是渺茫。
皇上似早已有了心理准备,虽是病重,那副不怒自威的肃然神情尽显帝王之相,或许也只有真正主宰江山之人,才会在此刻为难之际心如止水。
孙美人回瞥一眼皇上死灰的面容,暗暗向高翔挤了挤眼睛,示意莫要再往下说。皇上广袖横挥,铿锵道:“说下去。”
高翔自四月廿三起,与建彦奋战三日,虽有骊山天险拖延一时,但也缺兵少将,双方实力悬殊,又顾到皇上尚在行宫,不敢全力一搏,故三战三退,暂退回行宫从长计议。行宫东南门下山天梯甚窄,两旁皆是悬崖,但无立足之处,又命将士将火油泼在阶梯,火矢封路,暂阻了叛军行进之路。可这顶多也只能撑得了一时,骊山地势高拔,又逢多雨时节,一场大雨便能将火势浇灭,届时所做努力将付诸东流,险情刻不容缓。
“听闻之前皇城方向已射出冲天箭,可有援兵否?”皇上思忖半刻道。
“冲天箭若是王卫忠所放,此刻多半已被逆贼束缚,万无救驾可能。若是南阳侯韩勇所放,必绕过京都,所来时日至少需七日,依眼下局势,是撑不过四日的,顶多……”
“威名远播的大将军怎这般吞吐,但说无妨。”皇上冷笑道。
“顶多两日。”
高翔语出惊人,殿内一时悄无声息,连建瑞亦手捂口鼻,大气不敢出,可怕的死寂如无形阴云笼罩在翠紫轩梁栋之上。
我不懂行军打仗,心里头虽知此次九死一生,但却未料到危险来得如此之快,骊山行宫连两日都守不住,不由打了个寒颤。
“西北宫门或可逃脱,过天水、取道金城,可至武威境内,大将军三十万大将军驻守武威,先保命要紧,他日再杀回京都也是不迟。来日方长啊,皇上!”默立多时的童福此时向皇上献上了唯一可脱身,也是权衡利弊之下最经得起推敲的上策。
“混账东西,休要再多言半句。我刘年一生之为万民造福址,方有这资格执掌江山。你这是要朕舍弃皇城,舍弃朕的万千子民。你要朕如何向全天下的百姓交代,即便他日卷土重来,百姓所受流离之苦,岂是你一句来日方长所能抵消。”皇上怒掷案前药碗,摄惊四座。
童福跪下不语,自掌起嘴来:“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够了,眼下不是讨罪的时候。”皇上眉间稍有松缓,双目转向高翔,定声道,“将军可有退敌良策?”
“启程之前,臣已命史可信将军先行秘往姑臧,骊山烽火入云千里,姑臧城必有所察觉,此刻应已在驰援的路上,只是姑臧距骊山千里,多是山路,能否在两日内及时赶到,末将心里也没个数。”
高翔一言点燃了殿内所有人的希冀,皇上苍白的脸上现出了久违的笑容。这笑容我无法形容,就像是一个干旱数年的枯草尝到了玉露的甘甜,又或是坠下悬崖眼看尸骨无存间,身子挂在了崖壁的一颗斜松上。
高翔并非通神力之人,更无灵空道人修仙之能,事先暗将史可信独自派往西北,定有深意。
或是——他一早便觉察到了什么。
我暗自回忆皇上在京都养病那段期间,不知怎的,“生铁”二字总在我脑海虚浮。
对——是前段时日京中铁器价格的浮动引起了高翔的警觉。
铁矿为官府控制,不得私售。百姓耕田器具、制造锅釜并不会消耗太多的铁,且常年供应稳定。必是有人在暗中大量聚收铁器,制造兵器,才会导致生铁价格动荡。山下叛军装备精良,非天降神兵,定是建彦派人将收来铁器制造成兵器,暗中部署,伺机而动。皇上骊山泡汤养病,京中守卫空虚,是一举拿下的最好时机。
我原以为自己已看透了高翔,曾经他的深谋远虑随着我对朝中局势的日益洞悉,于我而言已不那么神秘莫测。可最后他仍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或许这才是他真正的魅力所在,也是我对他的爱意逐渐无法自拔的原因。
他不仅是我朝的大将军,也是我心中的魂牵梦绕之人。既有一线生机,我心下顿狂喜不已,倘若能度过眼前危机,我当更加珍惜眼前这位如意郎君。他在哪里,哪里便是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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