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被子、褥子直接拎上自家阳台,黑子两个爪子搭在他胸口,乐得嘴叉子从一只耳朵咧到另一只耳朵。他把被子拎到阳台栏杆外面抖得啪啪脆响。黑子的爪子又搭在他背上。
“瞎亲热什么呀……我回来又不走了!”
小环和多鹤这才沾了黑子的光知道了他的长远打算。不回去只能像整天围在缝纫摊旁边地人那样做阿飞。这些抗拒学校、居委会、家庭地压力。坚决赖在城里的年轻人起初被社会看成阿飞,后来自己也就没有选择地做起阿飞来。小环看见二孩张钢地手生满冻疮,手指头红肿透亮如玛瑙,心想:做阿飞就做阿飞吧。
大年夜大孩张铁也回来了,坐在饭桌上,把多鹤给每人盛的米饭倒回锅里,又换了个碗,自己盛了饭。坐回来,谁都装作没看见。二孩跟多鹤说他认识一个拉二胡的天才。是个老头,他在淮北跟老头学了一年的琴。
小环知道二孩在和大孩划清界限:你不理小姨,我偏跟她亲热!她想,完了,家里的太平又没了。年饭前哥儿俩还相互说了两句话,现在又敌我矛盾了。晚上睡觉问题就来了,大孩张铁把过道变成了他的卧室。并且宣布谁也不准在夜里通过他地卧室去上厕所。
谁都不搭理他。
小环笑着说:“比日伪时期的东三省还麻烦,日军、伪军、抗日联军!”
第二天早上,小环最后一个起床,发现两个男孩都出去了,中午一先一后回来。张铁一只眼是黑的。他过去打架就不是二孩的对手,现在二孩长高长粗了,认真打,他命都难保。
张铁在小屋的双人床之间挂了一条布幔子。里面是他的地盘,外面属于张钢。他宣布不去民办学校当体育老师r,理由之一是既然张钢回到家来吃白食,他也能吃。理由之二是体育老师挣的十八块钱不值当他每天听学生骂“日本崽子”。
小环只好日夜赶做衣服养活一大家子。好在穿黄军装的风头人们出够了,又开始穿起蓝地、灰的、米色的衣服来。年轻女孩子也开始把紫红的、天蓝的布料送到小环摊子上来做春天地衣服。可惜百货公司只有几种布料,一个女孩子大胆些,带头穿了一件紫红色带白点的无领衬衫,马上有十多个女孩子买了同样的布。让小环给她们做一模一样的无领衬衫。从小环前面马路上过地女孩子每天成百上千,小环数了数,她们一共只有十来个花色的衣服穿。
阿飞们也不再做阿飞了。他们的父母退了休,让出了位置,他们顶了上去。他们剃了大鬓角、小胡子、飞机头,换掉了拉链衫、瘦腿裤、宽腿裤,穿上了白色帆布夹克,一个个提着父母的铝饭盒。原来也不是天生流里流气。他们都没忘小环阿姨。下班后路过她的摊子,还常常站下喝一杯日本茶。带给她新的时装样子。上海人、南京人现在时兴在裙子的哪个部位装一道边,绣哪样的花,等等。他们有时带来世界和全国地新闻,还会讨论一阵。
“田中角荣每天背一页字典呢!”
“‘中日邦交’是啥意思?不是外交吗?”
“小姨,中日都邦交了,你啥时候回日本看看去呀?”
多鹤就给他们一个大大的笑脸。
十月的一天,大孩张铁跑到缝纫摊子上来向小环要钱。十九岁的人有许多开销,吃、喝、抽、玩。这天他要钱是换自行车胎。张俭的自行车给二孩张钢骑,张铁买了一辆跑车,常常骑出去远游。小环把口袋里两毛、五毛的零钱往外掏。多鹤从身上掏出一块钱,是原打算去买线的。张铁接了过去。
“放下。”小环说,“日本人碰过的东西你不是不要吗?”
张铁把钞票往地上一扔。
“给我捡起来。”小环说。
张铁英勇不屈地挺立不动。
“给你小姨捡起来!”
“妄想。”张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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