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恩耶仇耶
新月如钩,只得一点微光漏过云层,隐约照见园中草木衰败,衬着寒风阵阵,
难免映出几分萧瑟,偏这府中人丁又少,便越发显得凄清。
此际已届戌时,府中各处一片静谧,又间天冷,那一等无事可做的下人便都
早早回房睡去,只守夜的几名家丁还在往来巡视。
待到亥时,阖府只后宅书房中尚燃着烛火,数支红烛照的屋内一片通明。
刑部尚书陶行知端坐书案之后,看着手中一纸公文沉吟不语。
那文书乃刑部左侍郎今日下午才报上来的,盖因刑部都官司的库房昨夜遭了
贼,丢了几件陈年旧案的卷宗,查看过存放卷宗的柜子锁头,竟是被人用利刃劈
成了两半,显是贼人意有所图,左侍郎领着人查了半日,才将失窃的卷宗名目弄
个清楚,忙拟了单子送至上司府中。
陶行知拿到名目略一过眼,已知皆是十四年前的旧案,桩桩均是自己任大理
寺卿时亲手所判,心中便是一惊,再一细看,那几桩因奸、盗判了流、笞之刑的
轻罪也就罢了,唯有那江洋大盗谋财害命一案,主犯齐天远是被自己判了斩立决
的,因其凶残成性杀人甚多又奸狡如狐,捉人时颇费了番功夫,不得已动用了武
林中一点人脉,险些便将自己那江湖身份泄漏出去,亏得少林方丈替自己多方遮
掩,不然叫人晓得了堂堂朝廷官竟便是撰了、的
百晓生,还不定生出多少麻烦,至今思来犹觉几分侥幸。
“陈年旧卷,偷它作甚?”
陶行知将那名录看了又看,终于眉头一皱,起身负手踱了几步,暗暗思忖:
报仇?几名奸盗之犯具是些不入流的蟊贼,断无此胆,倒是那齐天远当日手下众
多,虽说均已伏诛,却难免没有漏网之鱼,且他长子当年行踪全无,显是藏匿起
来,如今算来该有三十上下,若是前来寻仇,倒不可不防,至于他幼子……
想到此处,脚步一顿,苦笑摇头,重又坐下,将那名录凑到烛火上烧了个干
净。
他在书案前坐得过久,这时烛火跳了几跳,便觉眼花,不禁叹一口气,自觉
这两年当真见老,不光眼花,精神体力也是大不如前,再一环顾四壁,想自己已
在书房中宿了足有月余,连寝房也不敢回,只恐那心尖上的宝贝缠上来时无力打
发,床第之间出丑露乖,可真要将这一张老脸丢个干净。
如此一想,心中愈发惴惴,暗忖:当日陈太医说我房事太勤,于肾气有损,
如今清心寡欲了这许多天,倒是觉着比前些时日精神健旺许多,只是万不可于此
事上掉以轻心,明日还需再请太医诊一诊脉,吃些补药调理一二,虽说年岁大了
精气不固也属平常,只我那心肝儿尚还年轻,花信年华便要陪着我这糟老头子守
活寡,这可叫人于心何忍。
一面想,一面伸手去捋颌下长须,待摸个了空,方才省起那一律胡子几日前
已叫心肝儿给硬逼着剃光了去,不由又是一叹:“陶行知啊陶行知,枉你四十有
六,却既无不惑之心又无知命之能成天只在这等儿女情长上患得患失倒是越活越
回去了。”
喃喃自语完,揽镜来照,见镜中之人面容威严五官端正,除却眼角几条细纹,
倒也看不出如何显老,身材更是数十年如一日,绝非一干同僚那般中年发福之态,
一颗心登时又放回去几分,略觉安慰。
如此一番折腾,眼见已是亥时过半,陶行知方搁下镜子要去躺下,正欲解衣,
却听房门轻响,伴着一声低问:“义父可还没歇下吗?”
陶行知一愣,忙到:“焕儿进来。”
房门不曾锁严,一推即开,转瞬便见个二十出头的俊俏男子进来,身姿潇洒,
神采湛湛,手中一只托盘,正是陶府中少主子,拜了陶行知做义父的齐焕然。
“我见书房中灯还亮着,晓得义父定又忙着公务忘了时辰,恐您饿了,便叫
厨下做了盏燕窝羹送来。”
齐焕然轻轻笑着,将燕窝放至书案之上。
陶行知正微觉肚饿,见状一喜,握住义子一只手轻轻捏了捏,“还是我儿疼
我。”
坐下拿起调羹吃了起来。
齐焕然凑到案前,将一干笔墨收拾齐整,待陶行知吃完,方又挨到他身边,
一双手臂拦住义父脖颈,俯下身来趴在陶行知肩头,低低问道:“义父今晚还宿
在这儿不成?”语气中颇有幽怨之意。
他生得眉目修长,本来颇有英挺之气,但陶行知将他自小养大,见惯了这义
子撒娇耍赖,倒也不觉得这等闺阁之态如何别扭。一侧身将齐焕然揽入怀中,安
置到自己腿上坐下,哄道:“如今已是秋后,牢里一干重犯亟待处斩,桩桩都是
人名关天,件件均需勘合,最是马虎不得,为父重责在身,着实连喘口气的功夫
也求不得,不得已冷落了你,待这差事办完,为父定然搬回房去好生陪伴我儿,
再不叫你孤枕难眠的。”
这话里四分真六分假,陶行知自是心知肚明自己因何不敢回房,只是这般实
情却又如何说得出口,只得给这一手养大的心肝儿小心赔笑,又骗又哄。
齐焕然定定凝视他半晌,星眸中渐渐透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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