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一餐饭食还是头一回;且此处远不如他家里的厨房中西兼具诸事齐备,他边想边做,尽心凑了三菜一汤出来,又打发叶喆出去买了两样冷荤。一时饭菜上桌,他犹自觉得今日下厨处处约束,不能尽善尽美,然而许兰荪夫妇看在眼里,却是难得的丰盛。他还来不及谦辞,许兰荪便赞道:“色香已俱,今日这一餐,可一饱口福矣。”
虞绍珩笑道:“老师先起筷尝尝吧。”
许兰荪见之前在后厨折腾许久的那尾鲤鱼此时金红油亮地躺在盘中,便夹了一块鱼肉送进口里,一尝之下,果然十分的鲜香美味,“先前我在荣春楼吃过他们的一道干烧岩鲤,跟你烧的这一条也差不多。”
虞绍珩点头道:“这是锦西名厨丁成贵丁老先生的拿手菜,荣春楼就是他徒弟开的。我这点微末本事差得远,不过是家父跟他讨了个诀窍,又指点给我。正经做这菜,要用崇州本地的岩鲤才好。”
苏眉试了那鱼,亦赞美味,但虞绍珩细看之下,却见她一餐饭下来只夹了两箸,且吃得极拘谨,过后还喝茶去送。虞绍珩猜度她是不能食辣,心中微有些诧异,却也不便点破;又见她在席间替他们师生三人添酒布菜,察言观色处处留心,殷勤里透着紧张,像是头一次被主人带出门作客的黄鹂鸟,啼声新试,只怕不够合人心意。
一时饭毕,宾主尽欢。虞绍珩和叶喆从许家告辞了出来,相视一笑,叶喆的神情一下子放松了许多,手里捋着一枝从路边揪出的两耳草,诡笑着问虞绍珩:“咱们这个小师母,你瞧着怎么样?”
绍珩慢慢踱着步子,口吻像谈天气,“挺好啊。”
见叶喆弹着手里的草叶,轻笑着“哼”了一声,问道:“你觉得不好?”
“那倒没有,就是……”叶喆咂了咂嘴,“看着也太小了,说不定还没惜月大呢。”
绍珩淡淡递了一句:“那也是师母。”
叶喆耸耸肩,咕哝着说道:“差点儿意思吧。”见虞绍珩讶然看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原想着,能叫许先生这样德高望重的守礼君子大动凡心,必得是个尤物,没想到,还不如惜月呢。”
虞绍珩忽然皱了下眉,“你可别总拿我妹妹跟人比来比去。”
叶喆笑道:“这不是你刚回来,也不认识什么人嘛。”
虞绍珩和叶喆背地里品评许兰荪夫妇,许夫人苏眉亦免不了同丈夫谈论他们。许兰荪那边一送客人出门,苏眉便拿过虞绍珩送来的《玉台新咏》玩赏,许兰荪转回房中,见她捧书在手,移到灯下细看,唇角轻扬,欣悦之色溢于言表,不由笑道:
“这书是送的,不是借的,你明天再慢慢看也不迟。”
苏眉摩挲着那书的素蓝封面,嫣然笑道:“你这学生不识货,这书若是我的,我绝不肯送人!”
她这半日尽力撑出一副为人长辈的主妇面孔,虽然不甚成功,但却着实费心费力,到此时没了客人,方才显露出小女儿的娇憨本色。许兰荪含笑望着她,目光中不觉渗出一缕怜惜来,“宝剑赠烈士,红粉赠佳人——书,自然是送给书生最合宜。于你我是心爱之物,于他便是一份佳礼。”
苏眉的下颌抵在书册上,歪着头想了想,笑微微地说道:
“我以前去过虞家,他家里排场很大的,他母亲开车带我和舅母出去野餐,不光有佣人,还有许多警卫……不过你这个学生,倒没什么纨绔作派。”说着,盈盈一笑,“居然还会下厨。”
许兰荪摇头道:“你不要看他家境好,便以为是蜜罐子里泡大的。绍珩的父亲在家里管教儿子是长官带兵,行军法,比寻常人家的孩子还要吃苦头。绍珩是好的,他那个三弟淘气些,挨打受罚是家常便饭。有一回我去他家,老远就看见绍珩的小弟满头是汗跑过来跟我问好,腊月里就穿了件单衣,我同他说话他也不停,一边跑一边说,他和三哥被父亲罚了,他这个‘从犯’要绕着栖霞跑圈,他三哥那个‘主犯’正在家里挨打呢!
我去到他家一看,他父亲一藤条下去,那孩子的衬衫都抽破了……”
苏眉听着,讶然而笑,“虞先生脾气这么坏?小时候,我父亲拿戒尺吓唬我和哥哥,总是举得高落得轻,我们一哭,他就后悔。”她口中说着,面容倏地一僵,睫毛低低闪了两下,慢慢收住了笑容。她同许兰荪恋爱结婚,家中不啻一场地震,父亲一怒之下,登报同她断绝了关系。到现在,全家上下没有一个人敢和她有过一言半语的联系,连母亲也没有过问她的近况。
许兰荪见她眸光黯然,便知她是提及家事触动了愁肠,却又无计相劝,只好温言谈书:“这部小宛堂的《玉台新咏》是明覆宋本,刻得风雅,当时的书商便挖了序跋落款当宋版书卖。我自诩‘黄金散尽为收书’,可即便是肯散尽黄金,这样的东西也要有机缘才能得见。”
苏眉抚着手里的书,柔软绵韧的纸页从指间划过,沉淀了岁月的文墨气息滤静了心意。或许人生中称得上宝贵的东西都需要付出代价才能摘取,而且有时候,还需要一点运气——她想起当初在舅父家中第一次遇见许兰荪的情景,那年她十五岁,到江宁来过暑假,经过舅父的书房,隔窗听见一个低清的男声:
“……世人尝言黄山谷的情词浅俚,岂不知世间小儿女的情意,非浅俚不能描其情摹其态,从来男子作闺音,多是美人香草自抒怀抱罢了,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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