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夕兄……”
“可否……先安抚老太君?准备婚事冲喜,待……”待怎样?待老人归天,你我再逆她的意思?叶从夕一股急火冲得头脑欲裂、心肺如焚却依然不敢将这后半句说出口。儿女情长怎样?肝肠寸断又怎样?老人的性命,哪怕是一时三刻亦重若泰山,谁扛得起?……究竟是如何落到此等绝境,要看着她嫁作人妇?从此山水失色,天地不容,他又该如何走下这四季春秋?
回头再看眼前人:齐天睿,生来一副傲骨,目中无人,品性顽劣,却又聪慧异常,百折不怠。从来是无所惧,无所不为!他此生,从不肯停歇,受尽艰难,依然甘之如饴。若是他被困,会如何?当年为了千落,身陷囹圄;为了护她清白,他清名尽毁。此番境况若换了他,会如何?
“……天睿,若是你,你当如何?”
“……若是我,我会带她远走高飞。”
兄弟相对无语,默默凝视……
“从夕兄,你若当真要带她走,我不敢拦。我只能倾我所有、千里追妻,绝不能困死在老祖母病榻前。”
这就是齐天睿,叶从夕苦笑笑,他敢“倾我所有”,自己却不敢“孤注一掷”,逃得过官府与流言却逃不过齐天睿的决不罢休;便是枉顾叶家的百年字号与清名,莞初又怎会忍心丢下老父承受官刑?一旦两败俱伤,即便二人存活又如何相守?
留,咫尺天涯;走,玉石俱焚……
叶从夕缓缓转过身,颓然看着远处的画舫,精雕细刻,空对湖水茫茫通江海,纵是远行万里的气势,却一根绳索,寸步不能离……
“所以……你今日前来是想要我如何应?”
身后忽闻扑通一声,叶从夕赶紧回头,但见齐天睿单膝砸地,双手抱拳,“天睿!”
“从夕兄!如今已无万全之策,万望兄长能托信于我!”
“天睿!”叶从夕赶紧俯身双臂搀扶,“快起来!”
七尺男儿,半身挺立,纹丝不动,“从夕兄,你若当真倾心于她,可否为她忍耐时日?”
“忍耐时日?”
“我诺你:一,成亲不圆房,敬若长嫂;二,家道繁琐,护她周全;三,助你们书信往来,常思常见。三年后,相议和离,双手奉还!”
冷风起,细雨绵绵,斜斜地抚落湖中,片片细碎的涟漪;画舫悠悠,新红旧绿,起起伏伏……
☆、第9章 吉时吉日
老祖宗卧病,要亲眼看着孙儿成亲,再没有比这更当紧更堂皇的理由。大老爷齐允寿亲笔书信写给粼里宁家,原本阮夫人和闵夫人都觉着半月前将将下了聘,此次只不过是重议吉日,不必再备礼。三老爷齐允年却道:三日之内就要完婚,亲家定是措手不及,咱们理应赔礼,并当下点了齐天睿:此番就你来置办。齐天睿点头应下,预备的时候颇费了心思,有叔父的话又隔着叶从夕,这礼轻不得更重不得,两只大红的礼箱挂了双喜,里头是酒、茶、两张皮子并几匹上等的绸缎,次日又往粼里亲自登门。
这一回再拜岳家,齐天睿多走了些路,上次下聘走的是粼里正街,不曾留意宁家庭院后门果然正临湖。这一回特意驱马绕了一圈,府邸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比自己的私宅大出两倍还富余。如此庭院,小姐的绣楼与书堂该是相去甚远,谨慎的人家甚而都不会有相通的路,若依叶从夕所言“常相见”,必是私下行事不少,看来二人果然有意。齐天睿不觉牙缝里吸了口凉气,吐出来不甚畅快:这丫头真真是个烫手山芋,让他如何依着娘又依着兄弟?与那多出来的聘礼一样:轻不得重不得,远不得近不得,尚未娶进门已是让他一脑门子官司!
新姑爷登门拜望,岳家虽是惊讶,倒甚是殷勤,只是没有提前预备,下聘那日正堂上摆的那架玻璃画屏不见了,随着不见的还有玉雕的香炉、紫檀的花架,此时除了几幅赝品的画,空荡荡的只有桌椅。这么快就现在亲家眼中,齐天睿都觉着尴尬,可那老泰山倒笑得十分暖人,仿佛这寒酸场面与他毫无瓜葛,只应着新姑爷,一面甚为忧心老人的病,一面满口答应更改吉日。齐天睿不觉在心里笑,这嫁妆预备起来倒真是便宜。
商议完亲事,宁家留他用饭,齐天睿原是想多留一刻,想着兴许能见着那丫头,等不及洞房花烛就想瞧瞧这麻烦的源头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又转念才觉自己愚了,无论平日如何不约束,今日断不会让新人相见,只得断了念头,施礼告辞。
齐天睿只管在堂上礼数周正,倒不曾料到这厅堂外头的窗沿儿上一双眼睛正瞧他瞧得仔细,见他们告辞,一跃而下,一双绣花鞋轻轻点在布满苔藓的湿滑上,仿佛一片小叶吹落在水面,轻飘飘不着一点声音,不待他们出门,已是一溜烟消失在月亮门里……
……
江南冬雨,绵绵不住,一旦扯开了头,淅淅沥沥,晴日也是水雾朦朦,油伞遮不去,人如那水中的莲蓬朵儿总是沾着一身水汽,湿漉漉的。
转眼就到了正礼的日子,前一夜,齐天睿陪着老太太用了一小碗粥,又耐着性子应着府里的安排走了一遍礼。彼时已是起了更,众人劝就在新房歇吧,正好也瞧瞧有甚不妥的地方。齐天睿只道不了,明儿再瞧。人都笑说这可是要留到明儿的好儿呢,齐天睿尴尬赔笑,忽地觉着自己真是这天底下最败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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