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彦脸色变了变,俊秀的双眉忧伤尽染:“先生怀疑是我派人去追杀小修的?在先生眼里,彦儿竟是这般残忍得可以对血亲下手的人了么?”
南玉调用指尖沾了糖汁,舔了舔,斜眼盯着皇甫彦:“我说了是你派人去杀修儿的?”见皇甫彦脸色瞬间僵白,南玉调冷讽地勾起唇角,“就算不是主谋,那至少也是个从犯。我只问你,年前由阎家调出的一支御用北征军杀入漠北,以‘通敌卖国’之罪处死了宿凉关守军将领及其属下所有队长级以上的军官,此事你知是不知?修儿身为皇族,一入军营便有少将之衔,赐死的名单里便定然有他一个,此事你知是不知?高品超私调禁卫军北上救修儿,却被兵部革职查办,至今没有下落,此事你知是不知?修儿一路往南逃,始终有一队人马跟在后面连路追杀,到了先帝封地都丝毫没有收敛,此事你知是不知?”
男子眼中有道光,或许就是那种叫做希望,叫做温暖,无比珍贵又无比脆弱的东西,那光却在南玉调唇齿开合字字句句中点点坠落,落地成灰:“先生如今是在责怪彦儿么?”半敛着眼,再抬起时已是一片沉沉死黑,“先生心疼小修,怪彦儿没有赐他特赦令,怪彦儿没有纵容高大人擅离职守,怪彦儿没在乱世之中寻小修回来。可是先生,是你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是你说兵权混乱如蚁溃长堤;是你说为君者为社稷为天下心中只有万民没有个人……先生,你把疼惜给了小修,却要把彦儿置于何地?又要彦儿把国家大局置于何地?”
“匡嘡”一声,是南玉调突然站起绊倒了凳子,她转身几步走到皇甫彦跟前,手掌贴在了他口处,抬头定定地看着他问:“问问这里,是不是真的这样想?这里,说这些话,夜里睡不着时,慌不慌?”
皇甫彦垂着眼,看着贴在自己心口的手,奇怪地笑了起来,伸手贴在那看起来又小又弱的女子手上:“先生,朕总归是一国之君啊。”
南玉调有那么一刻怔愣,抬头呆呆地瞧着跟前这人,十二年,是啊,相隔初见已有整整十二年了,当年弱不禁风的小少年何时已长得这般高大了?四年,生死相隔,改朝换代,又是什么将文弱的贵公子脱胎换骨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帝王?“是啊,你是一国之君,多少身不由己,多少忍辱负重,你的理由何等冠冕堂皇也是天的意旨。罢了……”南玉调将手抽出来,闭了闭眼,用了很大的力气稳住心神,终于开口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我只问你,皇甫慑——他在哪里?”
金秋暖风,骤然袭来,掀起干燥的气流,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先生这是何意?”帝王的笑容很僵硬,很无奈,“皇兄三年前便已仙逝了啊。”
南玉调看着他,眼神甚至有些“凶狠”,她的声音与其说坚定,倒不如说是生硬:“我问,他在哪?!”
殿外几株红枫树在风中沙沙作响,鲜红的叶片被风卷起,不知是要零落成泥还是奔走天涯,那些鲜艳色彩的弧线划过廷狭窄的天幕,异常沸腾,又异常凄美。离皇帝寝殿最近的那座建筑便被包裹在这纷飞的红叶之中,两层小楼,庭阶环绕,却不知为何,池中玉荷衰败,庭阶青苔枯叠,唯剩红枫如火层层覆盖,与那朱漆高墙相映成辉,如同帝王心尖上的一滴热血。
南玉调在“帝心阁”的牌匾下驻足许久,牵着皇甫修的手全是汗。
皇甫彦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牵着皇甫修的手,自嘲般笑了笑,不只是无意还是有心轻声道:“先生曾也是这么牵着彦儿跨过一道道门槛高墙,这些年了,我倒是忘了,你是何时松了手的。”
南玉调的肩头僵了僵,没有回头。
男子音色清朗,像是夜笛长调,微微伤感:“还是说,你只在别人最落魄的时候才愿伸手相牵?”
南玉调微微侧面:“患难之交,缘尽则散,是你要得太多。”
“……原来……都是朕……一厢情愿了么?”由“彦儿”到“我”再到一声至高无上的“朕”,帝王的锦袍被风鼓起,瑞兽怒目张牙舞爪绣得栩栩如生,“冰寒冷,先生体寒莫待久了,和皇兄说两句便早些出来吧。彦儿……朕就在这里等。”
南玉调足下少顿,抬足时便再无半分犹豫。
方寸之地,却是玲珑长廊千回百转,雕栏画栋细入微,连白玉砌的台阶上都刻着百鸟朝凤千姿百态,难怪这小小一方庭院竟得“帝心”之名。主楼西南角上开一道小门,凝重黑金石镶边,推门而入,一股冷气迎面扑来。感觉到手中一颤,身旁沉默的小少年反手抓住了南玉调的手,唇紧抿成线。南玉调知道他在害怕,但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因为她也怕,害怕去确认那个众所周知早成定局的答案。
冰建在帝心阁主楼正下方,是当年皇甫慑为江瑟倪储藏珍贵药物而建的。这冰,或许便是皇甫慑在位时为一己私欲最奢侈的消费了。冰不大,却很深,蛇一样往地底延绵,狭窄的回转梯两边燃着长明灯,很安静,脚尖落地之声清晰可闻。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走到一个仅两张床大小的冰室里,四壁凿出凹陷烛台,不知点的什么,燃着蓝色光芒,室中无桌无椅,唯冰床一张陈列其中。
手上的力量骤然松掉,“咚”一声,骨头撞碎寒冰,年仅十岁的少年直挺挺跪下,失声痛哭:“父皇——儿臣来晚了……”
终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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