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冷天,林昀又摇起了羽扇,摇头道:“皇上知道此事后,必然震怒,要怪罪人的。”韩水道:“韩某也是为难,才喊二位一起商量。”
林昀羽扇一挥,直指常明:“不必商量,就是妖言惑众、大不敬之罪,这人主谋。”常明大度,揶揄道:“果然,来韩大人府上该送礼才是。”
韩水手中一紧,心如火烙。
林昀摆出大义灭亲之姿,语气坚定如山:“常学士虽在林府做过门客,但大人若是要牺牲他,换国家之安定,林某绝无半点怨言。”
无奈之下,韩水长叹了口气,道:“常学士只是身在翰林院,并未牵涉其中,韩某不会凭白诬陷人。”
沉默后,林昀似是无心,提了一句:“方才这几篇策论,文笔酷似南老,莫非是其弟子所作?”常明眸中一亮:“说来也巧,那日我正见席仑公子写策论,内容似同。”
偏房里,席仑默然泪落,后来的话,也就朦朦胧胧,再听不清。大抵上,不过是如何追查,如何定罪,如何动手……
翌日,天明,中书省。汉白玉走廊上匆匆跑过一众青衫文吏。风雪茫茫,清扫不及,庭前竟是满地落白。
司湖搓了搓两条银色的眉毛,呵一口气。楚容问回话,只闻,龙颜大怒,一夜未见外臣。楚容闭目长叹,再无多言。
经彻夜清查,凡进言废退影部者,尽皆记上名册,着缉入刑部大狱。苏木总阅时,赫然是密密麻麻百余个人。
影卫问何时动手,苏木拿起墨笔,挑剔地划掉了一批名字,然后交还影卫,淡淡道:“去罢。”
一网打尽,惹群情激奋,容易生变。所以,刻意漏几只鱼,反倒叫那帮文人窝里斗,束手就擒。
当日,黑影如洪水卷过临安城大街小巷,踩踏白雪如泥。影卫至韩府时,席仑已束发齐冠,将欲赴死。韩水为其备了份壮行酒,问话道:“公子,活明白否?”
席仑淡淡一笑:“身虽死,名犹在,席某为废退影部而死,为天下忠良而死,死得其所。”
众公子下狱后,韩水亲自去了一趟南府,素衣披发,赤着双足,立于庭院请罪。南正七十高龄,拄着拐杖,也不避让,就傲骨铮铮地奉陪。
一只乌鸦,秃枝凄啼,冬雪落肩,织出两袭白裘。韩水醒了醒神,命属下抱几卷竹简来,艰难道:“这是您膝下几个弟子所上奏疏,影部特意从中书省捞出来的。”
南老横眉,一掌将所有竹简打飞,零落满地:“屈节求生,老夫没有这样的弟子!”
韩水不欲辩解,续言道:“依韩某所察,这几人有治国之能,当留之以为后用。”南老:“老夫不耻。”
耻与不耻,韩水没多在意,只是把人救了,然后举荐往吏部,平调或提拔,皆入青云之位。
廿二,以席仑为首的五公子,借元旦诗会之机,举大不敬之言,扰乱朝纲,辱骂君上,为国法所难容。廿六,影部为正天下民心,于午门处斩五公子,记为凊邪之变。
皇城百姓素来见惯腥风血雨,才过去几日,长乐街又开始放鞭炮点爆竹。却有传闻,说韩大人染了癔症,看什么都是一片血红。
红菊残落千万片,正院里,一声凄烈的叫声:“滚,滚出去,说了要白粥,白粥……”玉碗飞出门槛外,摔得七零八碎,满地白糊糊的米粒,冒着热气。
阿瑞蹲下身子,颤着手捡起碎裂的玉瓣,心底直发憷。门口廊下,侯立一排俊秀的公子爷,个个神情焦灼。
这时,齐林来了,怀里揣着罐樱花脯。“将军呐,你这果脯找了可有大半月,急死我了。”阿瑞擦了擦汗,“现在也不是时候,千万别进去。”
齐林往地上扫了一眼:“他不吃东西?”阿瑞叹口气:“好端端的白粥,硬是说里边有血,都七回了。将军?”齐林到庭院边,往脸上洗了几抔井水。
阿瑞忙不迭跟着,七上八下。齐林:“为何不早告诉我?”阿瑞低下头:“这事哪儿能乱说,大人他现在谁都不认,看什么都是血。”
顾不上细问,齐林撩开门帘便进了屋。屋里光线昏暗,熏着呛人的枇杷香。那人儿蜷在榻上,紧紧裹着一团虎绒,面容消瘦,发丝散乱在榻边。
“青颜,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齐林拉开松花幔,晃了晃手中的罐子,“三层蜜,还有糖衣,很甜很甜。”
那人儿侧过脸,神色迷离:“你……你?”齐林背过身,深吸了口气,含笑上前,把人儿紧紧抱在怀里:“青颜,你别吓我,你一定记得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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