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揪心沉默,苏木指尖一道一道划着清水,冬青也仍未摘下蒙面黑纱。
韩水:“难道皇上还想动你们?”苏木:“没。”韩水:“难道阅天营造反了?”冬青:“没。”
韩水笑了:“那有何妨?我就不信,你们当了十几年影卫,连把我偷偷送出临安城的本事都没有。”
黑暗中,苏木从腰间拔出一柄毒匕,奉于面前:“若放大人走,影部无法向天下交代。大人欲怪罪,杀了苏木。”韩水手一紧,扎到水泡,颤了一下。
冬青撑着假山,整个人连同声音,僵硬如石:“大人,西邕王已经在梧城调兵,中书省这些日子灯火不熄……”
空洞凤眸中,灵光一闪。
韩水:“齐林在哪?”苏木叹气:“削兵三年,阅天营人不多。”韩水:“他会来的,你们信我。”苏木:“临安城墙,固若金汤,齐林没有虎符……”
一片银柔月光,碎在善字窗。韩水咬着牙,把手上的水泡,一个一个扎烂,艰难地爬起身,面目狰狞:“齐林,阅天营轩辕将军,十二随父征战四方,十六便能号令三军,南伐九界,北讨戎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他就是只有一个人,他也能杀上城墙,杀入临安,杀进皇宫,杀光你们所有人!信不信?!信不信!?”
苏木、冬青弃剑跪地:“大人!”韩水呆了良久,颓然一笑:“他不辞而别,定然早有预谋,你们盯紧一些,千万不要让他生乱。他,斗不过皇上。”
旧部离去之后,茶水未凉,月下勾出丝缕白烟。夕雾一边收拾,一边小心地问:“大人要是害怕,奴夜里陪您。”韩水:“那也好。”
接连数日,韩水从着夕雾,形影不离。二人同池沐浴,同床安寝,话也不多,十有八九关于齐林。一回,夕雾拿雪蛤生肌膏给韩水抹手,问起一支金簪。
原来是行莲居那桩事,韩水笑了:“你自己想想,当时怎么回话的,该不该罚。”夕雾闷不做声。韩水学道:“官爷不让戴,收了便是,只怕齐将军知晓此事,会冲撞各位爷。”夕雾红了脸:“大人怎记那么清楚。”
一面铜镜前,大人物归原主,亲自为夕雾戴上御赐金簪,叹道:“公子提此事,正是时候,毕竟再过一段,韩某也不知会身在何处了。”
杏月,尚书左丞林昀往中书省递了一封奏折,弹劾影部总旗韩水,天凊元年私支莫须名白银十万两。
一石惊起千层浪。
因殿前哭冤未遂,韩党不听苏木调度,再次反攻,光御史台就连上九十九道弹劾奏折,追着林左丞攀扯撕咬,污血ji-an满四境。
人为自保,而非义气,多年来,韩党在树荫之下享尽荤腥,看惯了皇帝与影部一白一黑的戏,又如何肯轻易弃阵营?
只笑林左丞心急,偏做出头之鸟。
入夜,江水滔滔,隔飘来戏曲靡靡之音。林昀静坐一日,空对杯盘狼藉,细梳鹅毛扇,对面,常明翘腿奉陪,一边嗑着瓜子。
贵客未至,二人自谈时局,林昀道:“皇上此番先发制人,借我们的刀除去韩水,又重用苏木保影部,实在一箭双雕。”
常明吐出瓜壳,抹了抹嘴:“紫珺、翌阳、辰凌,哪个不是谢罪天下而死?影部,照样在那儿,两百年巍然不动。”
林昀:“君不信臣,以影监之,非待臣之道。事已至此,为成全士族两百年大业,吾等当万死不辞。”
常明嚼着瓜子仁,漫不经心:“你这个人,明明奏疏都上了,还在这里假仁假义。”
窗外传来动静,小二添茶,低眉一句:“客人到了。”林昀了然一笑,对常明道:“我是小人,他们才是君子。”
贵客者,两袭厚重黑袍,形如影魅。常明连忙把腿放下,眼前赫然是兵部尚书令李昂,阅天营主将晋瑜。
入座,林昀亲自添上新茶,笑道:“齐将军逃婚之前,信誓旦旦朝林某人要了那许多文牒和书信,不知此时事态如何?”
晋瑜把剑放于身侧,动作文雅:“正在建南道调军。”林昀摇着扇:“调了多少人?”晋瑜:“三万。”
林昀眉毛一抬:“才三万?!本官给了那么多好处!”晋瑜一怔,不想这林左丞竟然直言不讳,谈起公事似军中之人。
李昂笑了笑,答得镇静:“大人,阅天营归耕三年,战力不足,而地方上形势复杂,局势多变,如此已经不易。”
屋里沉闷,林昀扇着风,发丝轻扬:“先和齐将军说好,要杀韩水的那是皇上,而林某一心废退影部,管不了命,更不是什么善人。”
晋瑜饮一口茶,放下茶杯:“大人只管放心,天下共利者皆兄弟。”林昀眼含笑意,执扇行礼:“林某不才,喜结聪明朋友。”
此间,林左丞领衔,阅天营带兵。林曰:清君侧、废影部。兵曰:逼帝退位,共摄江山。
之后,无论韩党如何乱咬,林昀只安之若素,置若罔闻,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女帝气恼,忍不住在景恒殿召开小朝,对百官道:“御史台既然已有九十九道奏折弹劾林左丞,那朕也参一道,凑整如何?”
林昀委屈:“臣所述,户部有字据为证,陛下明察。”女帝微微一笑:“虽如此,朕还是要参你,参你欺君,参你明明早知此事,却现在才报!”
先有鞭逐,后有欺君,眼尖者,见此时苏木立于韩水空位之上,已知帝心。
帝曰:“韩大人贪墨之罪,该查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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