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只有一个半小时而已。两节课之间休息的那十分钟,摄像机也不会停,李白还能看见杨剪两手撑在课桌跟前,低头和学生聊天,能看见杨剪端起自己买的保温杯大口喝水,能看见杨剪站在窗帘边上,回看自己的板书,静得像棵树。
李白总会看得出神,像素足够高了,杨剪看学生就像在看他。而真正面对面的时候,当两人之间没了这个小小的镜头,他很难像这样持续地对视。
看得太深了,李白的视线就会模糊,靠发呆也抑制不住,只能把电脑放在一旁,翻遍裤子口袋大衣口袋找烟来抽。好在他给每次直播都做了录屏,标上日期,存在c盘里面名为“杨老师”的文件夹中,也倒腾到手机里,可以随时拿出来复习。
这的确是个缓解思念的好法子,没数过看了几遍,只是看到学期结束,他感觉自己可能不是物理白痴了。
那年的春节来得很晚,李白也是在店里过的。城里禁放烟花,春晚也无聊得很,两层高的玻璃房子,李白只开了沙发跟前一盏落地灯。玻璃壳外的城市是安静的,连车也没有几辆,北京的除夕夜总是如此,越靠内环就越难热闹起来,李白吃完了自己煮的两盒速冻饺子,感觉有点反胃,百无聊赖地躺了下去。
二零一八年居然已经来了,明年的这个时候,就是杨剪的本命年了。
现在杨剪在干什么?
放假了,已经有三周没有直播可看。但那人也不会有什么变化。李白这样想着,从沙发缝里捞出自己的电脑,本打算找点贺岁片瞅一瞅,却又鬼使神差地打开了网校连接。现在能做的板块只有作业和测验,李白找了份题目叫做“期末基础自测”的试卷,三十二道单选十二道多选,七十分钟的测试时间,他没做完。
结果得了六十三分。
有关重力下物体运动的题一道也没错。
李白怀疑自己在做梦,他得留下点证据,把分数拍下发朋友圈,想着第二天醒了再验证。八百年没发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配了个笑脸。图片中间一行红色的“得分63”让人不明所以,员工只敢给他点赞,在评论里打问号的都是顾客,祝炎棠顶着一只水獭做头像,还问他这是什么测试,要他把链接发给自己做一下。
李白还真给他发了过去,这回祝炎棠也是一串问号了。跟着问号还来了个短视频,看封面是香港今夜的烟花。
李白没有打开。他看到这种华丽漂亮的阖家团圆就有本能的抗拒,又把页面划回朋友圈,新提醒有十来个,最新的,显示在外面的,是个格外扎眼的头像。
一片很纯的蓝。
点开来看,千真万确,就是杨剪。
最初注册微信的时候就是这个头像,深夜,一片狼藉的床上,杨剪搂着李白,从手机相册里找出那张毫无杂质的图片。他告诉李白这叫“克莱因蓝”,能用数字j-i,ng确定位——r:0,g:47,b:167,它是世界上最纯正的蓝色。
后来在某些秀场的后台,火急火燎给人补妆的间隙,李白也在模特儿身上看到过这样的颜色。它的确很纯很美啊。
而此刻李白看着这个方方正正的色块,就像看着一片海,引他一跃而下。他咬破了嘴唇,却还是抑制不住地打开会话界面,把祝炎棠的视频转给杨剪,和他说过年好。
没两分钟杨剪就回复了。
“新年快乐。”
李白这才稍稍恢复清醒,深吸口气点开视频,祝炎棠那个自恋狂只拍了三秒钟的烟花,剩下十二秒都是怼脸自拍,神采奕奕的,也听不清在念叨什么。
“不是我拍的。”李白按了按太阳x,ue。
“我知道。”杨剪说。
“我睡了,晚安。”接着又道。
李白不小心滚到了地上,瞪着屏幕,“晚安。”这两个字他打错了三遍。
杨剪摆明了不想聊天,这又有什么错呢?杨剪是在提醒他遵守他自己提出的约定。春节过完已经到了三月,再之后的日子,李白也没有再去踩那条界线。他继续活着,用他自己半死不活的方式,从名贵首饰似的男女间下班,到山林和泥土间找人,吃到芥末会掉眼泪,听到员工议论自己的八卦会翻白眼,看到感人的电影,也不过是边翻白眼边掉眼泪罢了。
生活被一条叫做奔忙的线穿起来,就怕这线不小心断掉,会“慢慢好起来”吗?生活它究竟会好吗?李白回答不了。只是某些瞬间,他会觉得自己已经苍老不堪。每个周四依然是鲜活的,令人期待的,可高考过后习题课也随之停止,这七分之一的日子又恢复了死气沉沉。
杨剪放假了么?会出去玩还是待在家里补觉?李白又在琢磨这些问题。从五月初开始他就没办法离开北京,接了一部新电影,祝炎棠已经成了绝对男主,饰演一位江洋大盗,良心发现地把国宝偷回来还给祖国。而在北京拍摄的戏份全部由李白的团队负责造型,本来前段时间已经拍好了,可是导演在镜头方面是个完美主义者,并且是个得罪不起的任性大佬,没费什么力气就把原班人马拉回来返工。在片场待着,周围一堆熟人,李白心里时常很空,总怕在自己抽不开身的时候红面具有了动静,可他的钱的确快花完了,年初交了店铺租金,他急需这一天五千块的佣金。
拍摄预计在六月底彻底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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