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小亮每周有一天假,他先前一直没放,朴智勇接连给他打个几次电话后,他不好意思了,找奇哥商量了番,往后每周六他都休假,就趁这天去养老院。
朴智勇组织的这帮教友有开饭馆的,有开超市的,大家都很热心,每次出发都是满满一车吃的用的,一上车,朴智勇就带头唱起了福音歌,这些人里属龚小亮最年轻,也只有他不讲朝鲜话,为了照顾他,大家唱的是中文版的福音歌,唱歌时相邻座位的人们无论男女全都手拉起手,五指抓着五指,微仰起头,潜心歌颂。他们的服装也很统一,穿的全是印有教会名字的防风外套,领口还别个小十字架徽章。歌唱完,有的人会摸出珠串念经。我的主,我的神,圣母啊,我的罪……龚小亮零零碎碎地听到些中文字眼。
朴智勇的后视镜下也挂着条十字架珠串,很长,十字架上有个耶稣,车子一路往前开,耶稣不停摇来晃去,盯着看久了,伴着周遭毫无起伏地诵经声,直叫人昏昏欲睡。每次车程才过半,龚小亮就昏睡了过去。
到了养老院,大家陆续下车,朴智勇会将这群热心的人们聚成一个小圈,他站在中间分派今天工作。龚小亮年轻力壮,通常都是负责协助护工帮老人家洗澡,清洁屋子。剩下的那些中年男人女人多数都被分去娱乐室和老人家聊聊天,打打扑克牌,互相解解闷。朴智勇会带两三个帮手去养老院的花圃,据他说他擅长料理花草,养老院的一小片花圃和一个小菜园子都是他照料的。他在那里种白菜和青菜,收成了就做泡菜,给养老院留一些,给教友们分一些。
一名养老院的护工会带龚小亮去见那些等着洗澡的老人们。
养老院的住宿条件也分三六九等,最末的那等睡十个人的大房间,需要和同一楼层的另外两个十人间共用厕所和浴室;好一些的是五人间,房间里有个独立厕所,不过洗澡还是得去公共浴室;最好的是单人间,不仅有专人全天候照料,浴室就在房间里。虽然公共和私用浴室都是二十四小时供应热水,可不是每个老人还有力气自己清洁,养老院里护工少,老人多,多人间里的护工一个得看顾至少三个老人,护工的年纪也都不小了,老人们一会儿这个要吃了,一会儿那个要尿了,一会儿散步时间到了,又一会儿赖在床上嗯嗯哦哦,问什么都不答应,就是浑身不舒坦,孩子似的直叫唤。因此教会来人帮忙,养老院还是很欢迎的。
护工手把手教会了龚小亮怎么把人抱上轮椅,怎么把轮椅推进浴室,怎么再把人从轮椅抱进浴缸,有的老人很安静,无论怎么折腾都不声不响,木头似的,有的老人情绪激动,会打人,会咬人,会张开没有了牙齿的嘴呼喊。他已经说不出话。抵触情绪太浓烈的就只能用淋浴冲洗,再给他们擦干身体,再擦干轮椅。
养老院三楼的一个姓吴的老人对于洗澡这事儿总是反抗得特别激烈,他尚且能说话,他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自己。
他大叫着:“滚!!滚!!!”
他还会用拐杖打人,护工都不愿意接近他,只有龚小亮,每每都是他迎着打骂上去。老人因为常年不下床,已经生了褥疮,不能碰水,只能擦身,还得上药,工序繁复,龚小亮一边替他抹药膏,老人一边咬他,抽他耳光,抓他的头发,掐他,拧他,龚小亮默默承受,一声不吭。有一回在脸上落下了三道血痕,他回到饭馆,奇哥一看,给他开了瓶啤酒:“哟,小亮出息了!会打架了!“
龚小亮苦笑了下,去了后厨洗碗,打烊后就回了自己那屋。
晚上他准备睡时,有人来敲门,他开门一看,巧巧站在门外,提着个急救药箱看着他。龚小亮不无意外,愣住了。
巧巧道:“听说你和人打架啦?”
龚小亮摸了摸脸颊,没说话。巧巧一甩头发,声音拔高:“你也会和人打架?谁啊,你这个菩萨脾气都受不了?”
巧巧不住往龚小亮屋里瞅,皱起眉毛,不开心了:“你也不说句‘进来坐’。”
“这么晚了,”龚小亮挡在门口,“不太好吧……”
巧巧翻了个白眼,一把推开了他,理直气壮:“谁要你同意啊!这是我家!”
龚小亮拿她没辙,把门推得更开些,回头一看,巧巧坐在了他的床上。龚小亮清清喉咙,走到桌边,摸了摸桌子,偷瞥了眼巧巧。巧巧鼻子里出气,嘟囔着什么提着急救箱过来了,一屁股坐下,拉着龚小亮也坐下,麻利地从急救箱里拿出一团酒j-i,ng棉花就摁在了龚小亮脸上,龚小亮倒抽了口气。
“为女人吧?”巧巧微抬起下巴问他。
龚小亮摇了摇头。
“啊?那为兄弟?”
龚小亮笑了。巧巧瘪嘴,不悦道:“不然你们男人打架还能为了什么?”
龚小亮从箱子里挑了个创口贴,撕开了包装,巧巧一把抢过去,把创口贴拍在他的伤口上,摁紧了,问他:“明天去不去溜冰?雪松江公园,晚上人多得很!”
龚小亮看着门外黑乎乎的走廊,说:“你早点睡吧。”
巧巧睨了他一眼,扮了个凶相,抱着胳膊走了。龚小亮喊了她两声,她都没停下,笃笃笃地跑上了楼,龚小亮提着急救箱追到了楼梯下,抬头一看,楼上亮着一盏灯,他没再追了,把急救箱放到到了前台去,回到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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