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慎:“那先太子、钟泰生、松清党……便有错吗?”
赵辅目光凌厉:“成王败寇。”
唐慎静静地看着赵辅,仿佛要将他看透。赵辅活了六十多年,第一次有些不敢直视一个年轻人的目光。接着,只见唐慎笑了,从进入垂拱殿起,他第一次笑了起来:“是,成王败寇。先太子败了,所以他被s,he杀于宫门中;钟泰生败了,所以他被毒死于牢中。这世上的一切,不过成王败寇四个字。但陛下,如您所说,这天下谁不想当皇帝,但您既然已经赢了,为何不愿在青史上还他们一个清白名声!”
唐慎第一次感到了愤怒:“杨大学士死了,因为他要以一条命撞向那史书上的青铜大钟,告诉世人,松清党是冤枉的。”
“梁先生死了,因为他要以死告诉世人,松清党含冤!”
“在您看不到的很多地方,有一方小吏、有乡野间的老举人,他们都死了。他们的死无法在史书上留下一个字,可他们只为问心无愧,只为那心中的一点公平清明!”
“是,这世上谁不想当皇帝?”
“但为何连最后一点名声,都不愿留给他们?”
“自十一年前的那日起,我便不懂,这世上有什么比姓名重要,有什么能让先生以死明志。”
“但我从来不需要懂,我只需要知道,先生的死无法还他们一个清白。”
“而我可以做的,便是用我的一生,还他们一个史书长青!”
赵辅的声音好似当头木奉喝:“唐景则,成王败寇!今日朕要你死在这里,你便会和他们一样,到地下作伴!”
唐慎高声道:“是,成王败寇。若我死在此地,不过是一条命罢了。但我相信,世上总有不平之人,陛下,您杀得了一个唐景则,杀得了这天下黎民吗!”
“开平皇帝赵辅,弑兄杀父,是为不忠不孝;开平皇帝赵辅,残害忠良,是为不仁不义。”
“但开平皇帝赵辅,他平定西北之乱,收复失地;他修建水坝,长修官道;他开设银引司,广设银契庄……他信任我这样一个平平无奇之人,大建笼箱,为天下福。”
“他让一个叛臣在他面前大放厥词,却至今未曾要了他的性命!”
唐慎望着赵辅震惊的神情,红着眼眶,笑道:“得明君若此,大宋何其有幸。”
“换位而待,我此生做不成您的十分之一。便是那三十七年从未断过的早朝,赵璿如何能及得上您一分。”
“陛下,为何始终忘不掉他人,您便是您,大宋的开平皇帝。”
“也正是您让我心甘情愿,俯首称臣。”
“臣不识赵璿,臣只识我大宋的开平皇帝!”
五年前,垂拱殿中,左相纪翁集拂袖离去时留下一句话——
『天下何人不喜欢赵璿!』
如今,唐慎的话落地有声——
『臣不识赵璿,臣只识开平皇帝!』
赵辅怔怔地望着唐慎,他忽然笑了,然而浑浊的眼泪却顺着他的笑落了下来。
“如今可又猜到,三十七年前,是何人欺瞒了钟泰生,助朕夺得这皇位了?”仿若一个循循善诱的长辈,赵辅微笑着看着唐慎,温和地问他。
唐慎沉默片刻。他手指捏紧成拳,这才发现自己的掌心早已全是汗水。
“知道了。”
赵辅笑道:“史书不是那般好改的。若是你改了,朕的儿子不会答应,朕儿子的儿子亦不会答应。唐景则,成王败寇,这四个字朕送给你。若是你真能改了,那时记得烧一本书送给朕,让朕也瞧瞧,朕死后是如何败了的。”
唐慎:“陛下!”
“下去吧。”
唐慎咬了咬牙,转身离开。
“朕倒忘了。”
唐慎停住脚步,转过身。
龙榻上,赵辅笑道:“笼箱之事,朕至今瞧不明白,但这等奇技 y- in 巧总让朕觉得心里不踏实。这东西,并非是个好东西吧。”
唐慎沉默不语。
赵辅:“朕赐给王子丰一块免死金牌,天下只有一块,没有第二块了。不过朕在勤政殿的三字匾额后为你留了一封诏书。”
唐慎震愕地看向赵辅。
“诏书上写的是什么,如今便不告诉你了。朕相信,不到万不得已时,你不会打开它。”
“下去吧。”
唐慎迟迟不动。
赵辅无奈道:“这次真让你下去了!”
唐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垂拱殿中,再次恢复了宁静。
许久之后,一道高大巍峨的身影从明黄色的千山屏风后走出。
周太师满头白发,他大步走到床前,握住了皇帝抬起来的手。
赵辅看着自己的老师,感受到生命迅速的流逝,他再也无法抑制住对死亡的恐惧:“太师,太师,朕害怕啊,朕害怕啊……”
周太师牢牢抓住他的手。
“陛下,老臣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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