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泽胸腔的气息被压缩得所剩无几,说话都很困难。他嘶哑着开口,声不像声、调不像调:“师兄,床……”
陆漾起闷声笑了,而后更加不管不顾。
……
夜深了,钟泽无力地陷在被子里。身侧,陆漾起靠在床头,手上有意无意地从钟泽发间穿过,轻捻。
久久无人开口,直到陆漾起关了房间的吊灯,只留下床头一盏昏黄的小壁灯。暖光使人平和,即便是说起从前那些支离破碎的经历都像是在诉说他人的故事,无关痛痒。
因为相互依偎在一起,以至于窗边涌进来的风都不再冷冽,而转化为柔柔的清风,静静地倾听钟泽诉诸着暗夜里的隐秘心事。
钟泽五岁被钟爸爸带回家的时候,是整个孤儿院最得意的小朋友,因为他有家了。牵着他手,带他离开的男人很高,很帅气,穿着体面j-i,ng致的衣服,家境优渥又富有涵养。
他对小小的钟泽说:“以后,我给你一个家。”在那之前,五岁的钟泽对于“家”最深刻的概念就是学前班的一个小霸王常常攻击他:“你没有家人,你也没有家,你真可怜。”
所以,那时候还不谙世事的钟泽对“家”的初印象就是——这是一个令人害怕的东西。
钟爸爸说要给钟泽一个“家”,这对幼小的钟泽而言,无疑是个噩梦。可是,在住进钟家之后,钟泽有了不一样的体会。他可以不必挨任何人的白眼就吃得饱饱的,也不再需要一双破球鞋穿一整个冬天,其中,最让他欣喜的,是那间独属于他的房间,可以晒到暖暖的阳光,从窗户看出去,外面是一整片花园,开着各种小花。
钟爸爸带钟泽去公园学自行车、教他读英语单词背五言七律。钟妈妈领钟泽去超市买零食,陪他假期一起宅在家里看动画片。
“家”原来是这样的啊,那时,钟泽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快乐。
钟泽住进钟家的下半年,钟妈妈怀了小宝宝,一年后,钟清源出生。虽然因为小家伙的到来而被分去了家庭的关爱,但是,当钟爸爸指着摇篮里黑黢黢皱巴巴的小不点说:“泽儿,这是你的弟弟”时,钟泽还是打从心底里接纳了他。
在往后的许多年里,钟泽和钟清源像所有家庭里的孩子们一样,快乐的学习生活,被家人的关围着。有时候,兄弟俩会因为在学校淘气被钟爸爸揍一顿,被钟妈妈唠叨几句。也经常,两个小屁孩串通一气,里应外合,把钟爸钟妈耍得团团转。
这几年,“家”在钟泽心里逐渐丰富起来——他是父亲爱之深的责骂,是母亲絮絮叨叨又满怀爱意的叮咛。
钟泽初三那年,钟妈妈再次怀孕,这一次,这个孩子的存在在钟家产生了争议。钟妈妈心软,不忍心舍弃,但是钟爸爸态度格外强硬,因为家里已经有两个孩子而无暇分心,不同意孕育这个新生命。
钟泽和钟清源自然是期待弟弟或妹妹的到来,他们两个偷听墙根,却听到让钟泽毕生难忘的话。
“如果你一定要生下他,就把泽儿送走。”难以想象,这是那个陪着钟泽学自行车的男人会说的话。
“当初是谁瞒着我把他接回来的?不就是你一直怀疑我不能生育又碍于面子不肯直说?现在,却要因为一个野孩子,连我自己的亲骨r_ou_都保不住!”那个一贯温柔慈爱的女人呜呜地哭。
钟泽难受极了,可是他只能假装自己什么也不曾听到过,因为他是野孩子,能有家都是天大的恩赐了。他不是钟清源,不敢在和家里吵架之后闹个离家出走,因为他害怕一旦真的走了,没人会去找他。
那之后,钟爸钟妈闹得不可开交。一个公司遇到困难,成日成夜住在公司,万般焦灼。一个为了保住孩子,千里迢迢跑去美国养胎。
变故来得这样快,那年,钟爸的公司没有盘活。法院一个红戳盖下去,赔得倾家荡产。钟爸20年心血付诸东流,从人生赢家成为落魄的失败者。走投无路的钟爸四处求朋友,可是,曾经称兄道弟的好哥们,如今关门闭户冷眼旁观。
世态炎凉。
他赔不完债务,拖家带口四处躲藏,此后整日整日地酗酒、发疯,j-i,ng神崩溃。
家里的两个孩子需要上学,学费从哪来?生活费从哪来?孕后期快要生产的钟妈,挺着大肚子每日落泪,除了怨天尤人,还能做些什么?
钟爸每每喝多了酒,就会j-i,ng神失常,他动辄打骂钟泽,动辄给钟清源一个耳光,这些都成了家常便饭。钟清源就是在那段日子里变得沉默寡言,内心总是压抑着看不到阳光。
那段日子,家里总是低气压,充斥着打骂。不大的屋子里摆满了钟泽捡回来的瓶瓶罐罐,他只是力所能及地想为这个破败的家庭做点事情。可是,钟爸看着那堆垃圾,疯了一样地踢打钟泽,骂他——
“垃圾。”
钟泽自己也差点信了。
钟爸巨大的人生落差让他疯狂,歇斯底里,他疯起来连孕妇都不放过。钟妈妈怀胎到9月,肚子已经大得走不动路,她被钟爸按在床上,施以暴力。
钟泽只记得满目刺眼的红,连床单都染了色。钟淇河命大,早产,好歹是活了下来。
“家”,变成了可怖的存在,可是,曾经享受过家的温暖,就不肯再轻易放弃。钟泽是如此,所以,哪怕是最黑暗的那段日子,他也以为自己能够挺过来。
直到钟爸酒后失心疯,将钟妈拉上车,一路飙车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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