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希声低低道:“长身体的时候个头窜得太快,饭量也变大,吃胖了,又长得太高,不得不控制一下。”
梨园行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手段,方无隅却是没听说过的,他这票友当得随性,只管人家唱得好不好,哪管人家台下十年功呢。
孟希声那时候因为长得太快,他爹便拿布帛裹住他身上各处的骨骼,强行抑制骨头提早闭合。他爷爷翻着那本糟烂的陋习风俗破书,说这样裹容易让骨头畸形,万一没长高却长歪了,那更上不了台。爷爷循着书里的方法找来几根藤条,贴合着骨头固定在布帛里,不让他长歪。
布帛和藤条要起作用,必须勒紧,不然便是白折腾。那段时间孟希声极其难熬,晚上睡不好觉,早上提不起j-i,ng神练嗓,索性没过多久,他到了变声期,嗓子倒仓,不能再唱了。倒仓是个关口,有一些少年伶人一把佳喉惊艳无比,却因为倒仓变嗓时期倒不过来,从此一蹶不振,再也唱不了戏了。未免他倒仓期弄坏了嗓子,他爹赶紧让他暂时收声,目下最要紧的就是养好喉咙,遏制好身高。
为此,他爹从他的饮食起居方方面面巨细无遗地抓起,所有含钙食物都必须少吃,蛋白质要少摄入,可那时候孟希声正在长身体,食量增大食欲加强,每天吃不饱饭不说,还得二十四小时被布帛藤条折磨,勒得全身都疼,痛苦不堪。他白天游魂似的萎靡不振,晚上喝点热汤倒头便睡,一心想着睡着之后便没那么痛苦了,可身体负担太重,睡也睡不安稳,人昏昏沉沉地在疼痛里浮游一阵,然后伴随窗外日头又逐渐升起。
方无隅听到这里,已经暴跳如雷:“你爹和你爷爷简直有病!这是什么封建陋习!这俩是什么晚清余孽!大清已经亡了!”
他把杯子摔碎在地,孟希声怔了怔,听他说到晚清余孽的时候,忍不住笑。
“这是我自己同意的,不关他们事。我爹挺宠我的,他也心疼。”孟希声说。
其实他放弃唱花旦,转唱小生也并非不可行。但他自己不愿意。他不怕受苦,老天爷赐给他的好嗓子,他不想白白浪费。人要得到什么,总要付出点代价。他喜欢唱戏,尤其在花旦腔上他能傲视同行。他心性强,毅力大,不愿被人嘲笑过不了这一关,所以咬碎了牙也要挺过来。
而付出的代价,就是身体不如从前健康了,小小年纪便落了背痛腿疼的毛病,一到y-in雨潮s-hi天全身泛酸。和骨头一起遭罪的就是胃了,因为饮食过于节制闹出了胃病,方才在席上破格多吃了点荤腥喝了点酒,立刻就给他颜色看了。
尤其这两样毛病最糟糕的地方就是难以痊愈,不论吃什么药,中医或西医,都是治标不治本,这种病,不到要死要活的地步,却像软刀子一样慢慢地割人。
“索性我倒仓的时候很成功,身高嘛,”他站起来,比划一下自己的个头,“169,还是高了点,不过没办法,我已经尽力了。”
他朝方无隅看过去,方无隅颀长的身姿立在门旁的月色里,倒影拉长,一派玉树临风。
这少爷至于有180。
孟希声有点酸,低低嘁了声。没啥了不起,他要是让身体正常成长,也能像方无隅一样高。
第7章 少年行
方无隅发了一腔无名怒火,对孟希声他那死去的爹,对他爷爷,甚至于对把这一切甘之如饴的孟希声。他磨了一会儿牙,邪性又要上头。要是在家,他转身就把这间厨房给砸了。
忍下火气,他闷不吭声地夺过孟希声屁股下那张小马扎,坐在厨房外的台阶上生闷气。
孟希声心想这少爷真是翻脸如翻书,他没学过怎么讨好少爷,也懒得讨好,把火炉捧过来点燃,烤手取暖,和方无隅打起冷战,且看他能气到几时。
月亮如玉白,外面逐渐静了一会儿,年夜饭吃到这个时间也差不多到了尾声。坊间里几重开门声响起,之后寂静被打破,四周陷于一片爆竹烟火的热闹中。
这少爷在气什么?
孟希声琢磨不过来,看着方无隅在台阶上身背月光的模样。
受罪的是他,干什么弄得他很心疼的样子。孟希声想,他才不信方无隅是真的心疼他,这就跟方无隅送他翡翠一样,浮夸得不真实,只为了惹人眼球,炫耀自己的本事,并非出自真心。
方无隅转头的时候,看见孟希声蹲在炉子旁,面皮上火光涟涟,两颊烤得透红,身上都显得暖融融的,他却在大门外吃了一肚子冷风和气。
方无隅把这无情的人在心底骂了个暗无天日,最后未免冻坏自己娇贵的身体,手很老实地拎着马扎也到火炉旁取暖去了。
孟希声抬抬眼皮,换做是他,冻死都不进来。
方无隅撩撩下巴,冻死太不值当,本少爷尊贵无比,凭什么要冻死。
火光快要熄灭时,方无隅抹开袖子看时间,晚上11点30了,方家的流水席要办到天亮的,他才不想回去。看孟希声也没有回屋的意思,似乎是被院墙外的鞭炮声吵得毫无睡意。方无隅干脆亮起厨房的灯,一通搜刮,给他找到一捆细面,可灶台上的锅子都没刷过,锅底油腻一片,他一看就泛恶心,更不消说去洗了。
灵机一动,便拿刚才孟希声烧水的茶壶,把面丢进去,然后放水。
孟希声嘴角抽动,茶壶煮面,真是新鲜。
方无隅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面一股脑下到壶里,在炉子里添了几块炭,端上去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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