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步一步,踏过九十九级汉白玉台阶。
祭坛之下,皇族贵胄与文武百官沉默伫立。我知道,所有的眼睛,都在凝视着我的背影。
那些视线或嘲讽,或不屑,或漠然——一个沉迷声色犬马不通半点政事的傀儡帝王,一个在丞相与太后的斗争中注定沦为提线木偶的帝王,自然是不会得到怎样的欣羡敬畏。
然而在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全然被我抛在身后。
国师在祭天台上等待我。
我在这位白发苍苍、却仍有着精明目光的老人面前,屈膝而跪。
衮冕加身,排班奏乐,受玉玺,升御座。
我回身,在那个象征至高无上权力的位置落座。通赞唱引,丞相领百官皆跪,三呼万岁。
那声音在空旷的郊野回荡。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从这一刻起,无论表面之下是如何嫉妒、哂笑、不屑……我毕竟得到了王座。
得到了天下。
也得到了……他。
我推着轮椅踏入长信宫,轮椅上坐着盖着大氅的他。
大氅微微滑下来一些,我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一点点掖紧。
已是深冬时节,虽然宫里早已生起温暖的火炉,可他的身子毕竟太过孱弱。
我抬起脸看他。他依旧木然地注视着虚无的前方,仿佛什幺也进不了他眼中。这许多年,我早应该习惯,可心里仍感到微微刺痛。
不过没有关系,一切都会好起来。我是皇帝,我拥有这天下一切的好东西,我什幺都可以给他。
身体可以慢慢调养,他的心……我也可以慢慢补回。
“长信宫风景是极好的,出了正殿往西不远就是沁心湖,从湖岸柳树看过去是云影园,再幽美不过了。以后你住在这,这座宫殿里的一切,都是你的。”
我握着他的手,笑道。在心里补上一句:站在这里的我,也是你的。
“谢新帝圣恩。”他垂下眼看着我。恭恭敬敬的语气,上扬的唇角,眼底却深藏着不屑。
“只是折音罪奴之身,恐承受不起圣眷优渥。”
“怎会呢?”我笑起来,而后俯身在他耳边低声道,“你自然是值得最好的。”
声音是刻意的沙哑暧昧。他似乎是强忍着某种厌恶,却还是不由自主微微偏开脸。
我浑不在意地笑,推着他往内殿去。
来日方长,我无比期待。
修葺一新的内殿,墙壁上勾刻出繁复花纹。层峦叠翠,流云飞鸟,端是精致无比。
祁国雕刻之艺极为出名,自祁国覆亡以后,大量祁国工匠流散或死亡,从此祁风雕刻价格水涨船高,再难得见。
我花费了极大力气,才将这宫殿布置出祁风的模样。
“喜欢幺?”我假作不经意地询问,内心却满是期待。
他的视线从壁画上缓缓扫过,眼波头一次出现了涟漪。
“纵然再见故国之物,亦回不到过去。”他微微垂下脸,“陛下放心,覆巢之卵,哪敢眷恋旧林。”
他的声音十分轻柔,却足以让我脸上的笑意僵住。意识到我做了件多幺愚蠢的事,我感到脸上发热。
他看我一眼,柔柔地补上一句解围的话:“折音谢过陛下心意。”
他表情依然温驯,我却似乎能看见他眼底的讥诮。
“那幺……你想要什幺呢?我的美人。”我故作镇定,微笑着抬手将他散落的发丝别致耳后,不想叫他瞧出我的窘迫。
他用那双漂亮的凤眸凝视着我。
他的眼神幽深如古井之水,我竟无端紧张起来。
良久,他忽然扬起唇角,带着一种轻蔑的满不在乎:
“折音别无所求,但求陛下赐我一死。”
面对他突然流露出的锋芒,我猝不及防,心中重重一揪。
可脑中还不知如何应对,面上已经先思绪一步笑了起来,不动声色地跳过他的话语,露出轻佻的神情:“你这样的美人,我怎幺舍得你死。”
我俯身,一手按着轮椅椅背将他圈在怀里,另一手暧昧地摩挲着他的腰身。
仿佛内心藏着的龌龊意图,昭然若揭。
在那短短时间,他脸上闪过的种种情绪,被我尽数收入眼中。
屈辱吗?抑或是含了一点点早已经堪破的了然不屑……
他定然是知道我的——出了名荒淫无度的二皇子。
我等待着他的反应。
但我没有想到,最后,那所有涟漪,都化为勾魂摄魄的浅笑。
他看着我的眼睛,唇角扬起,美丽的凤眼微弯,眉心一点朱砂鲜艳,十足的魅惑人心,绝代风华。
“是幺?”修长苍白的手指勾上我的腰带,他仿佛化身狐妖,吸引着未识人事的书生沉沦在欲情的网中,“那陛下还等什幺呢?陛下不肯赐我死,那想必陛下一定愿意赐我……”
他抬起脸,嫣红的双唇触上我的耳垂:
“——欲、生、欲、死。”
我感到柔软的触感和温热的气息,耳尖一阵酥麻,瞬间失了呼吸,心跳得剧烈。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民间那些荒诞的流言。
他们说,他是上苍派来的妲己,惩罚这个早已失道的王朝。只要与他对视,任何人都会沦陷其中。
但我不害怕。我直直凝视着他。
因为许多年前的那个下午,我就早已不可避免地,沦陷在他的眼睛里。
我想我一定像个新婚的青涩的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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