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渣。
好人为什么都没有好报?
他这么好的人,为什么会遇上我这种垃圾医生?
大脑深处,忽然传来熟悉的抽痛。耳朵里像是有根弦,用力震动,疼痛像波纹般蔓延。
严柯开始耳鸣,就连杨明焕的喘息声都听不见了。但杨明焕还是瞪大眼睛,无助地,渴望地,在绝望中抱有一丝希望地……哀求地看着他。
严柯终于屈服于愧疚,拉过二线医师低声把吗啡的事说了。二线立刻摇头,嘴皮上下翻动,严柯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大概是在否决吧。
严柯张开嘴,听到自己的声音。
“……出什么事我来负责好了。”
二线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又说了好些话。他只勉强听到一句:
“……责任不是你一个人的……”
严柯一怔。心沉了下去。
对啊,如果家属真的回来闹……整个科室都会受到牵连。
陆文芳的事情还没过去多久,难道他又要给大家制造麻烦吗?
老太太和儿子也追了上来。看见杨明焕痛苦的模样,老太太捂住嘴开始啜泣,儿子也满脸悲伤。
严柯愧疚地别过脸,情绪也跌落谷底。与此同时,像是有蜜蜂钻进脑子里,翅膀扇个不停,把他的脑子搅成匀浆。
算了。
反正我就是个人渣,还假仁假义干什么?
不要装了。杨明焕肯定早就看穿了,如果我愿意帮助他,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动手?明明只是打一针的事,明明那么简单,只要拿起针筒,在他的血管里打一针……
明明可以减轻他的痛苦。
却不做。
自责愧疚都是假的吧,是趁他还没死演给他看的吧。
不,应该是演给家属看的,毕竟他最怕的是家属闹事啊。让他们看看,病人痛苦的时候我也很痛苦,我也很难过的。不是我不想救他,是我做不到啊,就连我的上级都做不到,我已经尽力了啊。
……人渣。
严柯抬起头,看到老太太走到床边,用力握住杨明焕的手。看到他们的儿子走到病房外面,张嘴讲着电话。看到护士和二线医师对视一眼,脸上都是无奈。
所有人都已经放弃了。只有杨明焕还在垂死挣扎,却不知道他每一次的用力呼吸都是在延长自己的痛苦。他除了死以外没有别的结局。
脑子里有很多只蜜蜂,无数对翅膀。耳朵里的弦越绷越紧,越绷越紧,能听见纤维一丝丝撕裂的声音。
一个小时后,杨明焕的儿子无声地说了句什么,然后护士开始拆杨明焕身上的仪器。
有几个人走进来,无声地把杨明焕搬到推车上。
杨明焕无声地喘息着,无助地看了严柯最后一眼,然后被亲人带走。
回家,等死。
二线医生离开了。晚上保洁阿姨休息,因此没有人去把床单被套拆洗、消毒。皱巴巴的床铺还保留着这位老人濒死挣扎的痕迹,洁白而刺眼。
严柯回到办公室,开始补病程记录。今天键盘的质量意外地好,没有发出任何敲击声。
写完病历,他去找护士。他想告诉护士他累了,要去值班室睡一会儿。但他突然觉得自己发不出声音,于是拿笔在纸上写,然后举起来给护士看。
护士知道这位病人和严柯的关系,因此理解地点点头。
严柯慢慢地走向值班房,感觉头晕晕的,他觉得挺好,这样的话只要一沾枕头就会睡着。
今天一定不会失眠了。睡个好觉吧。
杨明焕的床位空出来了,可以收新病人了。
第56章
这一夜,严柯睡得非常深沉, 以至于早上的闹钟都没有听见。
他是被余程摇醒的。
睁开眼时, 看到师叔一脸担忧地坐在身边。余程见他醒了,拿出交班记录本, 张口说着什么。严柯猛地想起交班记录还没写, 赶紧拿过本子。一翻开来,却发现师叔已经帮他填完了昨天出入院病人的信息。
他只需要补充夜间特殊交班。
师叔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严柯吓了一跳,吃惊地看着他。余程也愣了一下,默默收回手, 又说了句什么, 然后起身离开了。
严柯看了眼手机, 这才发现已经到了交班时间。他赶紧起床, 匆忙洗漱之后拿着交班记录本跑到了医生办公室。大家果然已经都等着了。
明明大家的嘴都在一开一合, 却意外地安静。
严柯愧疚地朝主任看了一眼, 王主任点点头,示意他交班可以开始了。大家的嘴就不动了,齐刷刷地望向他。严柯翻开记录本, 开始念昨日出入院病人。
不知为何,在他念的时候,有人露出了诧异的神情。是他念得有什么不对吗?
整个办公室都非常安静,安静得连他朗读的声音都听不见。
严柯念完现成的文字,抬起头,开始陈述杨明焕的抢救过程。其实没什么好交代的, 杨明焕早就签了拒绝有创治疗同意书,自动出院是他唯一的结局。
所谓自动出院,就是“让病人在自己熟悉的环境里离世”,也就是回家等死。不让病人死在医院里,医生们就不必进行死亡病例上报和讨论,占用医院的死亡名额。这样对大家都好,还活着的大家。
汇报完杨明焕的事情,主任又说了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同事们四散开来,开始准备查房。交完班严柯就可以下夜班了。他转身朝更衣室走去,小师叔追上来,担忧地说着什么。
严柯静静地等他说完,然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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