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对方的反应不过瞬间,却也已然落入嬴政的眼中。他忽然收了手,一贯刚硬肃然的神情里,有了片刻的凝滞。
二人之间短暂的空白里,扶苏慢慢道:“父皇所言,儿臣谨记在心。”言语间,神情已然恢复如常。
嬴政亦是回过神来,但他只是从对方身边擦肩而过,留下一句“去罢”。
他今日该说的话,已然说得足够明白。
“诺。”扶苏轻轻应下,便见对方的身影已然消失在里室的门内。
他收回目光,伸出手,慢慢地抚上了自己的肩头,只觉方才嬴政掌中的触感和力度,仿佛还留在彼处。
便犹如前世那不愿提及,却始终挥之不去的记忆一般。
只是,同样的盘桓不去的还有方才喷吐在耳畔的话,带着未及散去的温度,犹如一种警醒,却也仿若是一种胁迫。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会顾念。
果真……是那人的作风。
五指忽然地用力扣紧自己的肩头,扶苏挑起唇角无声地笑了笑,目光之中却隐约有了一丝难得的凛冽。
——父皇,无论你方才所言是真是假,扶苏……自会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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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李斯在下人相要之下,来到扶苏府邸。
府邸虽大,然而院中除却疏竹几丛,流水一弯外,并无太多陈设。加之其时正值仲秋,草木凋零之下,一眼望去,只觉满目空寂清淡,倒叫人难以想象,这便是堂堂秦国长公子所居的院落。
在下人的引领之下,穿过回廊,来到后院,一眼便见石桌边,那轻裘缓带,一身素淡的人。
石桌一角整齐地摆放了些许书简,而扶苏彼时正低着头,翻看着其中的一卷。专注之下,似是并未觉察到李斯的到来。
李斯略一迟疑,终是走上前去,拱手道:“臣李斯见过长公子。”
扶苏闻声,当即放下书卷,抖落了衣衫上掉落的枫叶,上前拱手笑道:“李大人是何时到的?扶苏有失远迎,还望大人见谅。”说罢微微颔首,示意他在石凳一侧坐下。
李斯不得不承认,若不是因了这政治见地的缘故,但凭这位长公子温和从善,平易近人,以及在朝中民间的声威,太子之位岂非是囊中之物?
然而偏生便因了他一心尚儒,触了陛下的逆鳞,才使得朝中原本依附在周遭的大臣们,渐渐望风而去。
只是若想想却也能明白,若非同那沾满鲜血的严刑酷法格格不入,也不会有这般温润如玉的x_i,ng子罢。
沉吟片刻后,他收回思绪,正欲开口问明扶苏邀他前来之意,垂眼瞥见那书卷上的字迹,不禁一怔。
他一眼便认出,其上所书,乃是出自《韩非子》。
第三章
李斯抬眼看了扶苏一眼,神情欲言又止。
扶苏自然不会觉察不到他的目光,他伸手将竹简展开了几分,笑道:“韩非韩大人……大人可还记得?”
李斯面色一滞,慢慢笑道:“自然记得。”
他怎会不记得,当年便是他亲手将盛满毒药的玉瓶交给下人,亲口吩咐将其送至尚在狱中的那人手中。
这是一步危险,末了却决定成败的棋。
事后他主动向嬴政请罪,对方虽在最后一刻下令赦免韩非,却到底是迟了。李斯明白,以嬴政的自负,纵然心有遗憾,却也不会惩戒自己。
毕竟,当初下令将韩非打入大牢的是他自己,而君王无过,纵是悔了,也是无过。
故末了,挡在自己面前的阻碍不复存在,他李斯便取而代之,登上了权力的中心。
只是无人知晓,在那些荣光的背后,这重y-in影一直悄然地留在他身后。
这么多年,他手握重拳,意气风发,却唯独提及这件事时,心底始终无法释怀。
毕竟那人曾同自己把酒倾杯,曾将自己视若知己,曾对自己倾心相待……而自那人之后,自己周身再没了这样一人。
见李斯陷入沉默,扶苏却只是默默看着他,颇有耐心地等待着。待到对方蓦然从回忆中抽离,回过神来,才慢慢笑道:“大人走神了。”
“让长公子见笑了。”李斯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却也极快地恢复了常态,变转话题道,“只是……长公子会对这法家学说有所涉猎,倒着实出乎臣的意料。”
“不过一时兴起而已,”扶苏抬眼朝远处望了望,神情有些飘忽,“只是想看看,一个能主导我大秦数十载,且教父皇笃信不已的学说……究竟是何模样?”
李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只觉对方分明眼光分明是澄澈异常,然而其中却终究掩藏着太多东西,教人看不清明。
“若说还有什么缘故……便是多少有些身不由己罢。”而短暂的沉默之后,扶苏叹了一声,收回目光,看着他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便如同大人那句话,人之贤或不肖,便如那老鼠。同样一人,同样一般的怀才,然而身在舍厕或者粮仓之中,便全然是两番天地。”
此言一出,李斯豁然开朗。
他出身寒庶,早年曾为仓中小吏时,曾眼见厕中老鼠偷食粪便尚且处处担惊受怕,而仓中老鼠吃粟米,住宽屋,却是悠游自在无忧无虑的情形。
自那之后,他忽然明白,为人者需得高位,方能尽展其才。
正因如此,他奋发图强,投身仕宦,方有了今日;正因如此,他才会为了除去面前的阻碍,而不惜一切代价。
沉吟片刻,李斯终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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