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宫,内殿。
幔帐流苏垂缀,阖窗阻了外头轰鸣的暴雨声,殿内掌着灯,燃香袅袅,幽静之中,贵妃娘娘倚榻阖目,右手支额,左手边落着一册古籍墨宝,神游太虚之际,却闻轻捷的步履响动,一人轻唤“娘娘”,缓步而入。
一睁眼,看到曾在仪坤宫与如意宫之间走动的那名女官,满面春风地走来,乖巧地跪在榻前,毕恭毕敬地冲她行礼,蓥娘微微一笑,“起来吧,今儿是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
自从皇后左氏垮台,这名女官就失去了作为如意宫眼线、行走仪坤宫的作用,这几年倒也不常来如意宫,心中却一直惦念着贵妃给予她的恩情——
即便当年,她端给左氏的那一碗“催胎药”,未能令左氏滑胎,却也歪打正着的、帮了如意宫一个大忙,由此,她也受到执掌凤印的贵妃娘娘大力提拔,如今,她已由从前的宫令女官调任尚宫,甚至能将触手伸到朝政之中。
“这……”祁尚宫却未平身,而是挪膝凑上前来,紧挨着紫檀加藤的坐榻,轻拢着双手,给娘娘捶捶腿,委婉地道:“适才,奴婢见公主去了太学殿,清早便如此用功了……”
“外头下着雨,阿宁又不愿闷在房里,去太学殿逗几个酸丁,倒是兴致所在。”阿宁常说古人迂腐,学士大夫多半冥顽不化,与这些人文斗,就像是看着笼中猴子抓耳挠腮吱吱叫,十分滑稽,自是逗趣。
几位翰林院鸿儒被个半大的女娃逗得头大如斗、连胡子都翘了起来!——蓥娘想着那场面,不由得有些好笑,抬眼却见祁尚宫面露犹豫之色,吞吞吐吐的,接不上话匣,她心中登时亮堂了:“阿宁是不是又闯祸了?”
“公主殿下……”祁尚宫小心措辞道,“不过是治了个奴才,也怨那奴才不长眼,瞎说什么公主偷吃……”
“治个奴才?”多大点事,犯不着尚宫亲自来禀吧?蓥娘微敛眸光,低头注视着祁尚宫,“那奴才可是有怨言?”
“不敢!”祁尚宫深吸一口气,“此人已被杖毙!”
“哦”了一声,蓥娘略感惊讶,“治了个死罪?这倒是从未有过!那奴才做了什么?”
“倒也没什么……”俅公公死前声声叫冤,至死都不明白自己与公主何怨何仇?祁尚宫细细回想,低声回禀:“前几日,这奴才曾向尚功局状告一名宫女,称其擅入司膳房,偷吃了御膳,奴婢司尚宫之职,处分了那名宫女,责以杖刑,许是乱杖责打之下,损了脏腑,回房后卧榻不起,熬不过一日就闭了眼……”顿了顿,又道:“她临死前也是声声喊冤,反诉俅公公监守自盗,恰巧被她看到,俅公公恶人先告状,贼喊捉贼……”
“本宫不想听这些!”猝然打断祁尚宫的话,蓥娘轻揉眉心,“死了个宫女罢了,此事与阿宁有何干系?”
祁尚宫稍稍犹豫,壮着胆子道:“禀娘娘,那个宫女曾是左氏的贴身侍婢,公主在仪坤宫时,左氏时常冷落小公主,一日三餐都不管,饿着小公主,多半还是那侍婢私下里送些吃的来,照料着小公主。”
“是不是……阿宁曾唤为乳娘的那人?”
左氏被废,仪坤宫紧要的几个宫人,都跟着受罚,或贬为低等宫女,若是那人冤死,阿宁念在往日主仆情分,代其讨还血债,治了俅公公同样的罪名、同样的死法,确是一报还一报了。
“是,娘娘。”提及废后左氏,惟恐惹娘娘不高兴,祁尚宫忙道:“小殿下也是性情中人……”话犹未落,却见贵妃摆摆手,她便自觉地噤声不语。
蓥娘阖目,暗叹:重情重义、性情中人?阿宁,这是你的优点,也是你的缺点!宫里的人,是没有心的,没有温度的,过于感情用事,就是一件极可怕的事!一不留神,就会误你终生!
这么多年了,阿宁骨子里依旧倔强,怕是也改不了了……
“娘娘?”主子默然阖目,半晌都不吭声,祁尚宫有些惶惶,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奴婢还有一事,禀告娘娘。”
“左氏的事?”蓥娘一猜即中,祁尚宫反倒愕然:“娘娘怎知?”
“左氏虽未削发为尼,却身居冷宫之中,苟延残喘,还能闹出多大的事?”若非宰相仍受圣上重用,左氏又怎会在冷宫安然无恙?蓥娘挥一挥手,刚端盏进来、欲给娘娘润口的宫女,伶俐地退了出去,守在幔帐之外。
“虞美人晋为嫔,而今已是虞充仪,昨日,她做了两件事——”若非左氏那边又有了动静,祁尚宫也不会再次主动来如意宫觐见贵妃娘娘,“一是招了药婆,为她调理身子;二是派了个贴身儿的奴人,暗地里悄悄去探望冷宫中的左氏。”
“她这身子还能调理得好?太医也罢、药婆也罢,她这辈子,休想怀上龙种!”蓥娘冷笑一声,妙目中闪烁诡谲之芒,“一来就以美色伺君,施狐媚之术,也不过是在多年之后才晋了个嫔位。”不懂圣上心中所想,即便怀上孩子又能如何?德妃不也甘拜下风?放眼宫中,只有她一人,最懂匡宗!
“圣上从不为美色所惑,娘娘能圣宠不衰,岂是旁人能琢磨得透的玄妙?”祁尚宫却也是个明白人,“娘娘从未将她放入眼中,实乃此人手段庸俗,构不成威胁!只不过,她入宫多年,为避嫌,从不曾去冷宫探望她的亲姐姐左氏,昨日却一反常态……”
“这二人,一个刚愎自用、一个自作聪明,能翻腾出多大的浪花?”蓥娘嗤之以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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