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域,虽对于这样的迎接早已习以为常,内心却仍有所触动。从前我在长安时,听见集市中的胡人称赞大汉时不以为然,以为他不过是为了将手中据说可使男人重振雄风的胡药卖出去。
直到我远远离开长安,听那些不同颜色头发,不同颜色皮肤的人群,语无伦次,用他们最美好的字眼来描述想象中的长安时,才渐渐明白自己的损失有多么惨重,那座城,的确如他们梦见的那般好,甚至更好。
更何况,那座城中,有一个他们做梦也梦不出的美丽女子。
不久军队就过了乌孙王都赤古城,只要再过两三百里就是康居边界。天色将近黄昏时,都护下令军队停止前进,埋锅造饭。
残阳似血,面前一望无际的黄沙被镀上一层赤色,一道道白色炊烟直直升起。我对弃轩道:“我现在忽然害怕,我也会迷路。”
吃饭时,东方一阵烟尘滚滚而来。一队盔甲上血迹未干的乌孙士兵策马而来,带来一个消息,赤古城被袭,已有一千多人被杀害俘虏,我们后方部队的辎重亦遭到抢夺。
副校尉大怒,令西域诸国的胡兵为先锋,整装上马。
袭击赤古城的头目是康居副王抱阗,他比起郅支远矣,所带骑兵亦不过数千,又驱赶着大量牲畜人口这些战利品回乌孙,斗志不高。我们却是急需敌人的头颅来祭旗。战斗很快结束,康居人溃不成军,留下四百多具尸体。首战告捷,全军斗志昂扬。
副校尉将解救的百姓与夺回的牲畜财物悉数归还乌孙大昆弥。大昆弥感激之余,提出将夺回的马、牛、羊供给军用,副校尉却之不恭。
比起一大群马、牛、羊,更珍贵的收获是康居的显贵伊奴毒,这贵人实在不善于作战,更不善于逃跑。
令人意外的是,我们在这被俘虏的人脸上看到的并不是恐慌,而是解脱,还有对匈奴人的仇恨。
在与副校尉的交谈中,这位康居显贵老泪纵横,激动道:“汉人,我等你们很久了。当初大王将匈奴人请来,实在是大错特错。那个郅支单于,实在是个混账,恶棍。打了些胜仗就耀武扬威,驱使我们康居人为奴,随意屠杀贵人,更被一名叫乌黛的妖女蛊惑,竟将他的妻子,我乌苏尊贵的公主杀死。我们都恨毒了他,只是敢怒不敢言。我听闻大汉的威名已经很久,诸位将士既不远千里而来,定是存了斩杀郅支单于的野心,我康居也算是有救了。”
“不错。”副校尉点点头,笑容中带着几分抚慰,几分没能用上自己三寸不烂之舌劝降的遗憾,还有几分必不可少的怀疑。
副校尉与伊奴毒商议好里应外合之计之后,将他放回。并派了几个胡兵协助他,我与弃轩因懂得胡语,亦被派遣,换上康居士兵的装束,脸上涂上血灰,缠上绷带,随伊奴毒一同前往郅支城。
出发前,副校尉同一个暗中前来的康居显单独召见我同弃轩,那康居显贵名叫屠墨,早已同副校尉饮酒结盟,我们未令伊奴毒知道此事。屠墨请求我们此去,务必将他母亲的弟弟开牟带来。郅支城就是由开牟督造的,只要将他带来,那座城于我们而言就是一个□□的女人。
来到郅支城外几里处时,伊奴毒勒住马,指着左边一条又浑又浊,血一般的大河说道:“这就是都赖水。郅支单于虐杀了我康居的公主和显贵、百姓数百人,尸体肢解后全投入这水中。”又指着不远处那座黑色城池道:“他还征发百姓筑城,每天用五百人,两年才停止,我乌苏人,何曾被这样奴役过!”
我听了恻然,弃轩却是冷笑:“还不是你们自己引狼入室。”
伊奴毒长叹一声,再不多言。
我们终于行到郅支城下,这场征途的终点,太阳底下,它高大的城墙像铜一样闪耀。
伊奴毒在表明身份和逃回来的艰辛之后,城门开启。
这座城已被郅支单于建造成一个大军营,城中到处是拿着刀剑演练的男人,忙着干活的女人和孩子。我们都下意识地跟紧伊奴毒了些,伊奴毒却忽然拔出匕首,猛刺□□坐骑,马受了惊,朝前猛冲过去,只听伊奴毒在马上大叫:“汉军,我背后这些人是汉——”他没有说完,弃轩掷出的刀子就刺穿了他的身体。可是,已经晚了,匈奴人和康居人的刀剑很围过来。
同来的胡兵全数被杀,我和弃轩作为汉人,被绑了个严严实实,押至郅支单于的王帐之中,由他亲自处置。
郅支单于是个壮得像山一样的黑胖汉子,满脸猪鬃一样的胡子。他并没有很快开始审判,而是全神贯注,望着帐中一个妖艳女人的舞姿。那女人与其说是在跳舞,不如说是在转圈,转了一圈又一圈,缠在她脚踝上的铃铛一直叮叮当当,编成几十条细辫的长发不停飞舞。
正当我被转得头昏眼花之时,那女人很突兀地停下,专注地看着弃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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