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措没搭理,自顾上车,扬长而去。
***
裴若永远不会忘记这天,一个寒风冷冽的清晨,有阳光,但很冷,她和周措到民政局办离婚手续。
她知道自己面色麻木,因为身体里的魂魄已经被抽空了。
正排着队,这时突然传来女人的哭喊,以及男人的怒骂,仿佛平地一声雷,瞬间炸开了锅。原来有位太太临时变卦,不想离了,她丈夫拽着她的手,死死往协议书上按,非要她签字,场面闹得极其难看。工作人员赶紧上前调解,又拉又劝,一时喧闹不止。
裴若抬头望向周措,只见他脸色冷淡,无动于衷,倒真是一副绝情冷心的模样。她心里突突直跳,暗暗警告自己,千万别像那傻女人似的,丑态百出,真没尊严,她可不会让周措瞧不起她。
这么想着,倒是平心静气地把手续办完了,结婚证被注销,得了两本离婚证,出来的时候周措似乎还抱了抱她,但她什么也感觉不到,脑子是懵的,自顾上了车,也不知往哪儿开,一路狂飙,心跳快得仿佛要从喉咙里呕出来。
她感到喘不过气,略打开窗,寒风窜入,浑身上下冷得发颤,于是即刻关掉,可那股寒意驱之不去,令她无法控制双手,没办法开车了。
猛地停靠路边,裴若双手发抖,拿出手机,给周措打了过去。
“喂?”
“喂,”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破碎:“家里你的东西,我都打包好了,你什么时候拿走?”
周措说:“下午我让小刘去拿。”
裴若眼泪滚下来,再也绷不住,她呜咽一声,趴在方向盘上嚎啕大哭。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们为什么会离婚……十六年了,周措,我们在一起十六年,我那么爱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撕心裂肺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再也不会有比这更痛的滋味了。
那头周措听着,沉默很久,哑声叹气:“裴若,那也是我的十六年。”
她哭得愈发难过:“我不会原谅你……我恨你……”
可是爱也好恨也好,终于,一切都结束了。
第36章
雨水断断续续, 落在整个冬天, 山中清寂,夜雨更显寥落。
除夕守岁,端把凳子坐在堂屋门前,屋檐下孤灯一只,院落幽暗潮湿,夜里很冷,杯中热茶冒着烟气,今萧用暖过的手掌搓了搓膝盖, 寒风扑面,但她不想回房。
雨渐渐停了,大黄狗也困了, 趴在她腿边打瞌睡。屋内隐约传来电视声响,正在播放春节联欢晚会, 母亲、小仲与外公外婆在一室打扑克牌。人间清冷时, 却过着最热闹的节日, 你说世人有多可爱呢?
似乎没坐多久,远近有鞭炮声响, 三三两两,此起彼伏,已过了十二点,母亲出来唤她睡觉。
打着手电筒, 拴上堂屋的门,这夜静极了, 今萧住的房间正是那次收拾给周措住的,床头两盏昏暗小灯,床铺干燥整洁,刚泡过脚,躺进被窝里也不觉得冷。
心里想着一些事情,辗转中无法入眠,拿出手机,其实也无事可做,信箱里有几封同学群发的新年祝福,还有一条问候短信,只能从字里行间猜测是美拉发来的,没有备注名,因为前些日子小仲清理她的手机,把一些联系人删掉了,还有从前那些来往的短信也通通没有了。
但,心里都记得的。每句话,每个场景,甚至当时的心情,她都记得一清二楚。分明这一路走来并不是什么轻松愉悦的事,但那些回忆却填满心底孤独的角落,私密又温存,好像余生也可以凭着这些,不虚此行。
就这么渐渐睡去,次日清晨早起,吃了几只大汤圆,换上雨靴,随母亲和外婆去寺庙烧香。
走在田埂间,路过那棵枯瘦的枣树,难免又想起周措来。想起他在山雾里宽阔的背影,那只相握过的手,还有他浅笑的声音,心里沉下去,然后轻轻叹出一口气。
外婆和母亲一前一后,她跟在最末,走到山腰,经过几位长辈的坟头,昨天祭拜过,崭新的黄纸和鞭炮碎片散落在周围,下过雨,又被行人踩进泥土里。母亲说了句什么,今萧没有听清,大约是想起了父亲,但他的坟不在这里。
山路泥泞,并不好走,歇过一阵,站在一大片枇杷树前驻足,望着远处的大河与山峦,相顾无言。
没过一会儿,阴天又下起雨来,好在她们已经抵达观音寺,买了香烛,在殿前礼拜,插入香炉,然后走进大殿,一尊一尊拜过去,没过多久也就完事儿了。
外婆与寺中的出家人相熟,寒暄着,点了一家五口的莲花灯,祈祷平安,接着又请了几本经书,准备拿回家抄写。
雨还没停,佛堂里光线昏暗,佛龛两侧灯烛摇曳,伴着淅淅雨声,似乎更凉了几分。
母亲和外婆在那头说话,今萧独自转了一圈儿,想起上次与周措来这里,地方不大,没一会儿就逛完了。他没有宗教信仰,也不像现在的许多生意人,戴佛珠、盘菩提,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他不信那些。
今萧告诉他,在父亲离世前那段时间,她倒是跟着外婆一起抄过《药师经》,过程艰难,曾有几度无法进行下去,崩溃痛哭。外婆说这是在消业障,让她坚持,但后来抄完,父亲还是没能留住。
当时周措问她:“你相信这世上有神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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