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令他意外的是何愿的车子已经等在了接客区,这次是叶新铎开的车,何愿坐在后座,看到温风至从玻璃转门里走出来,便喜气洋洋地摇下玻璃跟他打招呼。
因为天气有些冷了,但是温风至只带了两套夏装过来,所以夜风中他的衣着看上去有些单薄,他原本身形就很孱弱,这样看上去简直就只是一张纸,两条筷子一样纤细的腿在米色的长裤中晃晃荡荡,再加上他皮肤苍白下颌尖利,让人一眼看上去没来由觉得孤傲,当然,那也算得上是一种难得的气质,是艺术家的风骨。
叶新铎早在维基百科上看过温风至为数不多的照片,就算只是一个含糊的侧面也知道这位华裔画家容貌在常人之上,然而照片上的惊鸿一瞥比起真正见到还是差了太多,他昨天焦急陆邱桥的事情并没有仔细打量温风至,此时透过酒店前院陆离的灯光反而看得仔细了许多,他气质淡漠一张脸上英俊还是其次,更多却让人感觉莫名冷清,认定这是个不好相与的角色。
但对于何愿温风至还是非常客气的,他先后把两个人都感谢了一番,便打开车门坐在了何愿旁边,叶新铎向他点了点头,发动车子向三十公里外的展馆驶去。
这次画展是一次系列活动,由中国美院主办悦意协办,场地却是往年很少用过的地方,位于中国美院象山校区的民艺馆中。
温风至虽然之前已经听何愿说过这次画展的主办方是他多年前的母校,但却一直认为展馆必然是主校区内的几个大馆,毕竟美院一年到头展会无数,十有八九都在西湖湖畔的南山校区,而象山校区偏僻又狭小,很少会有活动选择远离市中心的地方。
车子一路顺着夜晚的钱塘江向南面开去,等到最终在象山校区的大门外停下时温风至才露出了非常意外的神色,他看了看何愿又看了看叶新铎,眼睛里的情绪突然变得有些复杂。
他九年前从美院本科保研就读研究生,随即跟着导师被分配到象山校区,研三第一个学期才因为毕设的缘故回到主校区,所以就他而言,两年间他几乎熟知这个占地不过6万平方米的偏僻小区中的一草一木,即使已经离开这里这么多年,他仍旧能够闭着眼睛找到那间最难找的三楼画室。
何愿和温风至先后下车,叶新铎去停车场将车子停好之后与他们在门口汇合,美院的小区没有严格的安保,几乎所有的人都可以随意进出参观,而他们三个穿着严整再加上叶新铎表情严肃看上去有些骇人,还被门口的保安盘查了一番,最后还是何愿拿出了自己参与展会的工作证,才带着其余两个人顺利进入了校园。
温风至缓步顺着小路往前走,心里不禁有些唏嘘。
八年来校园里多了一些新的建筑,一些非常老旧的楼房也重新刷过米白色的外漆,一眼看去有些陌生,然而空气中潮湿的草木香气亦如往昔,还有夏夜永远聒噪令人难以入睡的蝉鸣。
他也是在这样一个夏夜第一次遇到了陆邱桥,那个时候他孤身一人从一千多公里外的家乡来到杭州,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九年前并没有如今四通八达的地铁,他从火车站出来又辗转了三个多小时的公共交通,才到达了几乎已经非常接近城市边缘的象山校区。
那是个非常昏暗而炎热的夏日傍晚,当他拖着一个巨大的皮箱看着自己面前完全就是山路一样延展的阶梯时几乎没办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他决定先在原地休息一会儿,毕竟一天多的奔波让他已经精疲力尽。
就在他静坐了五分钟仍然汗如雨下的时候,吃饱了饭在学校附近遛弯的陆邱桥看到了他,因为那个时候正是新生入学的时间,他一看温风至一个人抱着行李坐在校门口,便知道他是新来的学生,作为已经在学校里摸爬滚打了一年的前辈他理所当然地上去搭话,再加上温风至气质文弱又一脸疲惫,便好心想要帮他扛行李。
他对陆邱桥的第一个印象就是这个男孩真的太高了,他站在那儿像一座塔一样遮挡了自己眼前路灯的灯光,一张皮肤也并不算白的脸上只有眼睛和牙齿是亮着的,黑夜中看上去有些吓人,但他神情诚恳声音也温和,才让温风至平静心绪,接受了他伸出的援手。
这场对话中唯一的差池是温风至并没有说清楚自己实际上是研究生入学而非陆邱桥以为的本科生,所以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陆邱桥一直以为这个脸色苍白的少年是自己的学弟,他总是在学校里看温风至形单影只,便偶尔会叫他一起吃饭,直到那一年的课程都快要结束的时候他才惊愕地发现美术史的老教授嘴里那位研一的直系助教,居然是他“照顾”了很久的温风至。
这是个无伤大雅的误会,但也确实让两个人尴尬了一段时间,但校区很小是优点也是问题,为数不多的学生中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是那几个人,再加上作为班级助教温风至总是在他眼前晃悠,陆邱桥便很快原谅了他,也原谅了没搞清楚状况的自己。
但这世上的事情如果总是这么容易原谅就太好了。
八年后的温风至再一次抬头向那个高耸在山腰上的教学楼望去时,脑海里却无法回忆起往日一个完整的片段,他明明觉得那张昏暗路灯下询问自己名字的脸自己必定会永远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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