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音色淡淡,却清冽如金风过寒林。
宫无后略定了定心神:“可是西宫不是正等着拿柳天阵对付杜舞雩的灭徽死印么?”
西宫吊影松开手:“杜舞雩被烟都牵制了那么久,一时半刻不会找上门来。原先我担心的是中原正道会注意到四奇观的异动而对烟都不利,但拜师弟所赐,烟都目前不会是他们首要针对的目标了。就算还有人存疑,如今势头渐起的道真三辉也会卖我们这个人情。外无敌国外患,烟都有大把时间恢复地气。”
宫无后把笔放在笔洗中漫不经心地涮着:“要说耗费心力,怎及得上西宫你。大宗师有意让你外出散心,却还一路筹划谋夺剑谱。”他一皱眉,忍不住脱口问道,“西宫这般付出,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西宫吊影被这一问弄得有些错愕。他慢慢走回自己桌前,把摊着的书慢慢合起来,碧色的一双眼,如观沧海的深敛。“我从小就看史书,那些五霸、七雄之类的合纵连横固然精彩,但是,还有众多小国,也在世事无常中浮浮沉沉。他们有自己的礼仪、崇拜的神明、传世的经典,你知道,就像小小的烟都一样。但是,因为太过弱小,就如这烛火,也许强敌随便呵口气,就湮灭无存了。而在那些胜利者记载的史传里,那些小国可能就是毫无生机的一行字,百年以降,书同文、车同轨,什么都不会留下。所以从小,我就很害怕烟都有一天也会像这些小国一样。这个武林、这个天下,太残酷,一时得势的也许明天就被夷平,渐渐地无人再提起他们的存在,但事实上,那里一定也曾出现过绝代高手,比如师尊、比如你,但是,因为你们生于烟都,而不流于中原正统,有太多的人就像我轻易合上了这本书、皆为过眼烟云,什么痕迹都无法留下。我不甘心。师尊当然更不甘心。所以烟都必须一统四境,才有更多机会活下去。也许有朝一日,我们也能握有制衡中原的筹码——只要能制衡就好……”他一口气说了许多,情绪不免激动,一时气力不继便停了下来,接着深吸一口气,流露一个自嘲的笑来,慢慢转身往外走了。
宫无后一直望着笔洗中一缕一缕云烟似的墨,安静许久了才抬头去追看那背影,却只剩一段衣袖,毫无生气地垂在身侧。
他烦躁地丢开那支笔。
可笑他当日还想着靠冰楼一战还清那些债,可如今看来,怎么好像平白无故已经欠了别人一辈子了。
这日午后,朱寒困得趴在外间睡得鼾声大起,不时咋吧咋吧,口中还念念有词。宫无后犹在揣摩柳天三清变的剑谱,偶尔被这声音一扰、分了心,一下子一股沉重的倦意涌上头。知道自己凝心太久,日以继夜,只恐劳神太过,反而欲速不达,便撂开了纸笔,慢慢踱到朱漆栏杆前。
但见晴阳如泼,却因为时气诡变之故并不怎么酷烈,而庭院中碧树蓊郁,苍翠若滴,更有一架一架红色、粉色、白色的蔷薇,织锦堆绣一般,攀援而上,盛开如海。时风拂过,花影扶疏,露出了那个卧在碧草芳丛中的人来。
宫无后心念一动,遂旋身而起,无声无息地就飘到他身边。
西宫吊影难得没有戴冠,一把栗色的发丝随便一束,婉转绕过修长颈项散到前襟,阳光穿过树梢落在上面,浮金点点,波流光转。盛放的蔷薇如笑靥,似都在偷偷看这张不易亲近的、清峭的脸,连那眉峰都好像柔和了角度。落红成阵,几瓣正打在他素色的衣服上,柔软的花蕊愈显繁艳。
空气里满是甜香如醉,却教一袭清气冲和,变成了难以描摹的幽朗气味——原来是一旁的大石上,余杯未尽,细品那酒香,应是荼蘼酒无疑。
宫无后也学着他的样子躺在一地花叶如茵上。
西宫吊影睡眠极浅,似有若无一点动静,立刻惊醒。
却见身旁暗红色散发如瀑,肆意流淌,随意披上的浅金的氅衣,薄如蝉翼,透出里面金缕盘凰的朱红单衣来,日光下辉火明灭,烟影浮彤,直如傍晚云蒸霞蔚一般。宽大的衣袖重绫叠绮,凉风出入,像休憩时收敛的凤羽颤颤翕动。正朝他微微转过来的侧脸如玉妆成,略带慵困之色。永远那么精致的细眉之下,眼若点漆,一点朱砂如殷殷血珠垂落挑起的眼角,凄迷难言,整个人就如同微雨后的牡丹。
时间都模糊了节奏。正好有一阵风过耳,他顺手拂去吹到脸畔的一缕长发,轻声叹道:“看书看得、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身旁翻了一小半的《公羊传》有几页已经被压出了折痕,正要坐起身取拾那书,却叫人拉住了衣袖。
“有好酒岂能不行令。”
“啊?”
“呐,以你我身上的落花为算,多的人则胜,须赋诗庆贺,少的人么,自然是罚酒一杯。”
不待抗议,宫无后已经坐起轻抖羽衣,撩起一把数了起来,不多不少,整十枚。
西宫吊影无奈,也坐起来低头去算衣裾上落下的零星花瓣,竟也是十片,死里逃生般地松了口气:“一样啊。”
宫无后却狡黠一笑,细指探进他冰凉顺滑的鬓间——竟又拈出一瓣。
一点嫣红像在他指尖凝固了一样。
他还颇有些失望的样子:“唉,愿赌服输。吾自斟自饮,正好领教西宫绝妙好辞。”
西宫吊影分明感到自己被算计了。
眼前笑意隐动,耳畔清亮的酒液涓涓而流,真正是“向花间,小饮杯盘促”,他不得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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