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陵逝烟牢牢盯住他一片混沌浑浊的眼:“吾信你。但,非古陵所为。”他字字句句铿锵有力,只管把一切的支离破碎与踟蹰错乱在杜舞雩面前摊成一地。
杜舞雩又再度紧了紧握着剑的双手,暗示自己不能听、不能听。缓缓举剑,作势就要挥落。
然而,遥远天边几片黑羽吹落轩辕,油亮水滑的羽枝,致密而轻盈,黑如墨染,一眼花翎,在这无光无亮的夜里,依旧闪耀着陆离的虹彩。一个身形伟岸的男子麟交绮错,姗姗而降。杜舞雩只觉得无声无息落在他身后的人,浓重得像一片影,只闻累累贯珠,一步一摇,微微轻颤,泠泠作响。
他心神紊乱,再也控制不住阵法,死印骤灭。
一声轻叹,像只尖利的手,扼住他的喉:“祸风行……”
所谓乐极生悲说的就是西宫吊影。眼见着病快大好了,却贪凉卧在树荫下睡了一下午,一直到黄昏才哆嗦着被冷风吹醒,当晚又开始发烧,且比之前更加严重,大多数时间都在昏睡。他功体全失,体质不复从前,宫无后自然不敢再拿西宫贵体给朱寒这个蒙古大夫试手,便命令回返烟都。
川阔无悲,沧波蔼然,船行水面,走得格外稳当。时而阴雨霏微,时而晴光逶迤,透过雕花木窗相望,可作名画之赏。耳边还有猿啼暮霭,鹤鸣芳晨。总之举头侧耳,皆是目酣神醉。
西宫吊影悠哉哉把自己裹在白狐裘里保温,尚能动弹的左手举着未看完的《公羊传》,许久,才放下来歇着。
宫无后就隔着宽大的书案继续奋战那册三柳剑谱,这般孜孜以求,精雕细琢,废寝忘食,倒是跟大宗师一脉相承。
这时朱寒推门而入,端了盘新切的苹果进来。
西宫吊影问道:“哪里来的苹果?”
会有此问,还是因为今年时气大变之故。走了这许多日,眼见中原一夜之间百草凋绝,五谷委顿,百果摇落,譬如苹果,此时已近中秋,但因日照温度不足,勉强摘来的大多酸涩,难以入口。而朱寒端来的这一盘,果红如颊,肉质津润,甜香扑鼻,甚是可怜。
听此一问,朱寒立刻来了精神,手舞足蹈地介绍他如何在采办吃食的路上偶遇东行僧侣贩售一筐西番异种的苹果。“我可是知道公子最爱吃苹果!一看他卖的跟我们苦境的可都不一样!这么大!这么红!……”他连说带比划,夸夸而谈自己如何施展毕生武学,打退哄抢大婶数十人,终于抢来了两颗。
两位听众不禁掩口而笑。
宫无后正觉疲累,伸手就去拿。西宫吊影见状大惊失色,他眼疾手快,硬把随身藏着的黄巾塞了过去。宫无后翻了翻白眼,无奈应付地蹭了两下。
一片苹果被他细指一拈,那手指长而白,两相映照,几无分别,而指尖一点红宝似的甲色,水光艳艳,一瓣玉色送到嘴边,唇色如樱,于是满目丹白之色,莹莹有光,鲜妍无匹。继而贝齿一咬,清脆的切磨咀嚼之声,那么亲人。
西宫吊影突然一笑,随即拿了书挡住脸。
宫无后见他神情诡异,明眸遂启,疑惑地看着他。不多时,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是微红了脸,一闷头,又刷刷地写了起来。
窗外正缓缓移过一带绿柳拂堤之景,翠烟如梦,时光穿梭其中,好像会一直这么好下去。
午后困懒,两人半梦半醒,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不知谁起了头,却说起了澹台无竹。
“……澹台无竹行止放浪无稽,说话颠三倒四,失礼至极,总有一天,吾会让他领教丹宫威能,朱虹一出、定将他挫骨扬灰。”宫无后说到他就会杀机四伏。
西宫吊影却不温不火地沉着道:“师弟看不惯他,咱们有的是法子对付他,何必大动干戈。”
“西宫有何高见?”
西宫吊影刚看完书,怕烟煤污手,正拿漆盘里的帕子仔细地擦:“我出门前虽然匆忙,多少还是有些布置。比如负责钱粮的,一律以休沐为由放假回家,直到我回宫;再比如对上下人等严令,非常时期,烟楼大小事务,无论巨细,一概要以竹宫为首,必事事让他过目决定。想必此刻,他已经生不如死、只想逃逸了吧。”
宫无后无言以对,唯有摇首默叹。
西宫吊影费力地擦着手,忽然问:“我与竹宫之间的嫌隙,是很早以前为了烟都主事的位子和别的一些事。倒是师弟你,我记得你冠礼后便入无情楼修行,应该没什么机会和竹宫发生过节?”
宫无后略一挑眉。真话当然不能说,他眼珠动了动,随口道:“总觉得他的样子、气息,跟古陵逝烟实在太像,吾一看见他就无比厌恶!”
船舱瞬间安静,如坠冰窖。
宫无后沉重地垂了眼。西宫吊影还在拭手,帕子那么轻,但他右手已残,纵有大宗师竭尽全力替他接续经脉,但也已经再提不起力气,手指维持着一个扭曲的姿势勉强算抓牢了,却指挥不动这只手挪去想去的地方,不是太靠左、就是太往右,他耐心很好,也不唤人伺候,只是慢慢地调整,轻一下、重一下地细细地擦,不知疲倦。
宫无后听见他浅浅的呼吸,没有一丝动乱。然而他心中五味杂陈,欲辨忘言。这份静默,重得仿佛有了形体,正在他头上压下来,随着船身轻微摇晃而碾过他身心,直要人粉身碎骨。
打破这死一样的寂静的,是闇亭一脉的人突然求见,回报说前方一处河道,因为两岸山体突然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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