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xvii 长庚第九
三月三十日午,华中下游最后一部电台到位运转,津常总站临时住所首次对外发送复联电波后,进入惯例静默时段。然而距上珧三十公里外的罗镇山坳中,无形的讯息大网正悄然向周围辐射扩散着,如同这三春的生机,在无数从不曾引人注目的暗处渐次复苏。
一道厚重帘幕隔绝所有天光,燎黑的罩铜吊灯挂在顶棚,墙壁泛着些微土腥和潮气,仿佛摸上去就能触碰到粘滑的苔藓浆汁。四下阒静,只有藏在屋外枝冠间的鸟语虫声犹自噪鸣不休,如果不是屋里尚还亮着灯光,大概任谁都会以为这不过是哪户商绅废弃在山野间的别院。吊灯正下方摆张海派九屉书桌,其上平铺大幅军用地图,紧要处已被圈画得看不出原色,一席靛青长衫伫立在桌后,正借着昏暗的灯光细细钻研揣摩。
房门锁扣咔哒一声脆响,有人小心地转了把手,推门进来。来人也是身青布长衫,衣料腰腹处堆着褶子,裤脚下摆叫隔夜的雨水洇湿了一层,显见是外出方回。他在书桌两三步远前停下,身姿习惯性拔得笔直,低头唤了声:“老板。”对面没有回应,他索性就站在原地,垂眼漫无目的地检寻眼前图页,等候对方从沉思中抽回神志。
半响,那边抬头朝他站立的方向望了眼,片语未发又收回视线自己琢磨了会儿,这才敲敲桌面,扬手向他招呼:“应星啊,你过来看看。”赵长庚应声,几步绕过桌角,站在老板斜后半个身位处,将地图完整看过两遍,出声道,“您在想彭城会战的事?”昨日入夜时分,三号电台收到老生线电讯,因第五战区情报划归济阳站总辖,津常站仅负责配合,老板当时没有额外表示,赵长庚也就不便多说什么,而今情形看来,他显然还是上了心。
老板几不可见地颔首,目光始终盯着桌面已明显褪色的地图,沉声说道:“台南战况有转机,军委已发出退敌悬赏,打算再派二十万人去彭城围攻东日,你怎么看?”赵长庚没有立答。津常会战打得憋屈,三民派太需要一个胜利来鼓舞士气,在这场来势汹汹的战火中站稳脚跟。台南若能胜,于彭城甚至整个华北战局而言自然是好事,照军委素来的秉性,试图进一步扩大战局,正是情理之中也无可指摘的事情。
但是赵长庚清楚,老板问的并不是这个。老板要问的是,依老生传信的意思,东日不会就此放弃对彭城的进攻,反而将进一步增兵甚至别有图谋,而中华一旦丧失人数上的优势和主动,面对强敌还能否坚持得住,这并不是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赵长庚忖度着,应答道:“东日之举,无非是想控制石宁铁路,打通南北战场,然后向西占领荥州,再两路围攻夏口,吞下整个华北和华中。所以在不威胁我军主力的前提下,彭城能守就必须守。”
赵长庚说得已经足够隐晦,其实双方都心照不宣,中华和东日从来都不是势均力敌的较量,华中战局只有能拖多久,把战争拖入拉锯状态,利用这片广袤的土地消耗敌方国力,才可能在未来某天赢得反攻的机会。老板喟然笑叹:“话都是这么说的,可这度呢,在哪儿?”他说着视线终于从图纸上挪开,意味深长地落在赵长庚肩头,“有句话渝川不敢说,你我心里清楚也就行了:东日早晚要过彭城,但是保荥州,未必需要靠兵力。”
这话落得很轻,仿佛三月里春风拂过柳梢,低得只余耳语。赵长庚有片刻怔愣,然后突然明白了老板的意思。这么多年,老生在情报上从没有出过差错,既然他提醒中华保存主力,那必定已探悉东日阴谋。可是此时撤离华中,便相当于拱手让出彭城,将荥州推到战火之前,而要抵挡敌军步伐,不靠人就靠天:同属平原地带,荥州面前尚有黃水。这话谁都不能说,津常站更不能点破,却也不能任由主力在华中消耗殆尽,这正是老板为难之处。
于是赵长庚索性回应道:“若是我,便将电报原样上递,渝川自会有他们的判断。不要操心自己权限之外的事情,这不是您教导我们的吗?”说着稍稍退开两步,拉出舒服的平视距离,接着再次开口,嗓音镇定,仿佛只是日常寒暄,“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三民派当家若不能保中华,这五湖四海也定有人斩木揭竿,岂能就任由东日横行放肆。”
老板回身注视着他,目光深沉好似不可见底的深渊:“我倒没料想,你还这般想得开。”赵长庚笑了:“点到就足够了,渝川舍不得拿主力冒险,这点他们算的比谁都精。至于荥州,既然华中撤退能拿学生抵命,那么为阻华北东日队伍,渝川又有什么不敢干的?”说话时候,他眼中晶亮亮的,不知是反射的灯光,还是有什么念头已然生根发芽。
老板沉吟着,放开桌面摊敞的图纸,一手背负,一手端起茶杯,向窗口踱去:“你果然还是记恨着那件事,罢了,说说吧,有什么消息?”赵长庚收敛容色:“纸鸢来报,言冈村贤之助已达上珧,号称领命兴教,请他去劝说上大师生配合。”早在津口时候,冈村贤之助带领的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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