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手掌的触感和声音都十分熟悉,他恍惚知道是谁,却又无法确认,只是觉得胸腔隐约地发痛。
再次醒来的时候,百里霂只觉得嗓子痛而干涩,像是大声咆哮过一般,喉间甚至有了撕裂的血腥味。右边的胳膊连同半个身子都十分沉重,根本抬不起来,他侧头看时,惊觉是曲舜压制在他身上,眼下则是浓重的阴影。
百里霂略动了动发麻的右肩,青年便醒了,他“唔”了一声,揉着眼睛坐了起来,确认似的看了百里霂的面孔一会,才微微笑了起来:“将军好些了吗?”
百里霂默默点了点头,发现头顶的剧痛已然消失,想是银针被苏漓拔了,问道:“苏漓呢?怎么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曲舜听他声音嘶哑,便走到桌边倒了碗温热的茶水给他:“苏军师说将军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只叫我来照料将军,连门外亲兵都撤了。他昨夜送了两贴药过来,今日一早伽摩人来挑衅,他又执意去了阵前。”他望了望外面的天色,“方才斥候已来报过,这次相战没让伽摩人讨到便宜,兴许一会就该回来了。”
百里霂点点头,低声道:“我着了道的事你也知道了?”
听他这样问,曲舜平日温和的神色忽然染上了怒气,微微咬着牙道:“听说了,当日在灵州属下就该杀了那个苏哈,也不会有今日的祸患。”
百里霂微微摇头:“他懂的诡术极多,岂是那么容易杀的。”他迟疑了片刻又道,“我昨夜做了什么没有?”
曲舜与他对视了一眼,并没有隐瞒,低头道:“将军昨夜睡着后曾起身数次要提剑杀人,所幸之前喝了软骨的汤药,不然就是三个曲舜也制服不了将军,天快亮时才安稳睡了过去。”
百里霂将两只手掌伸到面前,怀疑般地喃喃自语:“我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将军睡了很久,想必饿了,我去端些吃食过来。”曲舜说完便退了出去。
百里霂望着帐帘被掀起又滑下的痕迹,又不由得想起昨夜那个匆匆离去的背影,心内一时感叹,掉转了视线,竟发觉满帐都不见自己的长枪和佩剑,不知被藏到哪去了,忍不住喟笑了一声。
曲舜很快便走回帐来,许是闹了一夜,百里霂确是觉得饥饿,往青年手中看去,不免有些失望。虽说粗碟子里并不是那难咽的麦饼,但几个碗碟内根本没有半点荤腥,连平日里能分发到的肉干也没有,倒是有碗稠稠的米粥。
这三军将士中,就没几个不好肉的,曲舜看他神色变化,怎会猜不到因由,陪笑道:“苏军师特意嘱咐这几日将军不能沾鱼肉,可能会恶化将军的症状。”
百里霂呻吟一声,按着头下了榻:“这个苏漓必然是故意整我,昨天还说搞不懂这妖术的来龙去脉,今天怎么又知道不能吃荤腥了。”
曲舜听他有些玩笑的意思,脸色也放松了些,将米粥端给他:“这点米还是我在伙头军里搜刮出来的,清晨便让他们煮上了,将军就着酱菜吃些吧。”
这极西之地所供的军粮根本没有稻米,吃碗细粥已算是奢侈,百里霂知道这是青年一片关护之心,心下慨然,若是道谢倒显得生疏,便只默默地低头吃粥。
曲舜等他吃完,收了碗筷,又道:“将军昨夜流了很多汗,我去打些水来给将军擦身吧。”
百里霂一怔,立刻道:“这些事让亲兵做就好,你被折腾了一夜,还是回营去小睡一会。”
曲舜的动作停顿住了,脸上浮现出一个有些寂寞的笑容:“其实,一直给将军当亲兵也不错。”
这次青年没有那么听话,固执地取了水盆和手巾来,手指熟练地解开男人的衣带,将他身上那件薄薄的单衣剥了下来。
这在几年前做亲兵的时候,是曲舜再熟悉不过的事,男人的肩膀和胸膛依然宽阔,线条流畅得像是一只豹,但几道深浅不一的伤疤却还是狰狞地盘踞在百里霂的胸前和脊背上,像绽开了诡异的花纹。
曲舜用潮湿的布巾擦拭着男人肌肉均匀的脊背,不经意滑过肩胛下那道伤时,手微微一顿:“这是那年在北凉,将军被格日勒图的长刀刺中所负的伤吧?”
百里霂感觉到青年温热的指尖,背脊上不由掠起一阵战栗,低低“嗯”了一声。
那是一场并不必要的单马较量,曲舜清楚地知道那天格日勒图最想取下的性命是自己的,而不是百里霂。他低垂着睫毛,重新拧了水,又转到男人胸前,而百里霂始终半垂着头,并不与他对视。
擦着男人颈项的时候,可以清楚地觉察到手指下突突直跳的血管,那熟悉的脉动竟不自觉地让曲舜觉得眼眶酸涩,他轻轻叫了一声:“将军……”
百里霂微微侧过脸:“嗯?”
在他视线的上方,青年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片刻之后才道:“水凉么?”
百里霂也顿了顿,方道:“不凉。”
至此,两人又都沉默了下去,并不再说一句话,等这番细致的擦拭结束后,曲舜取出一件干净的单衣给他披上,然后便要默默地退出去。
百里霂低声道:“曲舜,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曲舜迟疑地站住了步子,向百里霂看了两眼,却是轻轻摇了摇头。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两声咳嗽,紧接着帐帘一掀,苏漓走了进来。他一身尘土,显然刚下战场,神色倒还缓和,进门便道:“将军今日如何了?”
百里霂眉毛一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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