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多月前,少扬客栈寻见一具尸首,”胥留留微微一顿,细查柳难胜面上情状,纳气接道:“死人的事儿,本不稀奇。可偏偏那人,乃是断骨爆体,受掌而亡,死状可怖,又端的蹊跷。”
柳难胜单掌一紧,目珠浅转,静了半盏茶功夫,方轻声应道:“留留,你也知晓,四绝掌乃祖师家传,我派掌门方可习练。”话音未落,柳难胜抿了抿唇,低声苦道:“然则,你我关系,我不瞒你。先师将那物什郑重其事传于我时,也有叮嘱——自祖师没了下落,那四绝掌精髓,早是无人勘破。前几任掌门偶有使出,便自呼造化,一掌便可傲然葡山,载入谱册。现下,葡山实难归返巅峰;而那绝技,也已成了我派看得摸不得、说得动不得的摆设了。”
“我等不肖徒子徒孙,着实愧对祖师教诲!”
话毕,柳难胜轻咳一声,面上惆怅,又显迟疑,附耳探身,近了胥留留,再道:“我知你见多识广,自也晓得四绝掌同大明孔雀摧相似的紧。只不过,现如今,大明孔雀摧易见,葡山四绝掌难得!我派祖师行踪成谜,早出江湖;即便佼天之幸,尚在人间,其那般侠义心肠,自不会擅行恶事,无端夺命。”
“留留从未敢将此事疑到凤池师太头上!”一语未尽,胥留留同柳难胜对视一面,面颊一侧,口唇似动不动,低低询道:“嫂嫂,事关重大,我虽无意窥探葡山秘密,却还是得硬着头皮,腼颜问上一句。”
“凤池师太可有只言片语,提及四绝掌同大明孔雀摧渊源?”
柳难胜毫不见怔,立时解意,身子朝后一仰,微微摇眉,反是笑道:“留留,你年岁尚小,且祖师失踪日久,你不知其为人,并不稀奇。”
一顿,柳难胜长纳口气,目华晶亮,朗声缓道:“廿多年前,江湖上孰人不知凤池师太威名?祖师虽是女流,却毫无女气,正邪分明,肝胆照人。若是那四绝掌同大明孔雀摧同源,其不会瞒掩,早当坦诚告我等门人才是,断不会以家传之功称之。”
柳难胜举目,往堂外一眺,轻嗤一声,冷道:“祖师凭四绝掌驰骋纵横之时,江湖上多半人怕还未闻那大明孔雀摧之名。我也曾多次听先师提及,说祖师曾受邀往玲珑京郊野参加三经宗掌门大会。便于那时,其功登峰,其法造极,于会上大大露了脸面、扬了声威。然则,自其归返,不见欢欣,却是日日心事重重,时时魂不守舍。那般异样约莫两月,祖师便彻底失却行踪,直至当下。”
胥留留心下愈发不解,探掌挤按两颞,轻声接应,“失踪之前,凤池师太可还有旁的怪异言行?”
柳难胜又再摇眉,顿了片刻,低眉一扫自己衣衫,又抬掌推了推云髻,濡唇轻道:“葡山派本归佛教,弟子俱为尼僧。祖师也是削了发,受持大戒的。”
“然,偶有一日,祖师自言——若以法眼观,无俗不真;若以世眼观,无真不俗。既是如此,那便幻自归幻,空自还空,原若本来,本来原若。”
柳难胜径自阖了眼目,浅笑嫣然,由衷敬道:“祖师开悟,自那日后重又蓄发,且废了派内若干戒律。此一事,先师自我少时便开始念叨,不住称奇。而今,葡山派上下,弟子皆可扫脂点樱,婚配人家。”
“凤池师太蓄发,可是就在失踪前几日?”
“这倒不然。祖师失踪前,怕已蓄了一年的发了。”柳难胜沉声再道:“只是祖师那般中规中矩的脾性,开悟蓄发,弛章废纪,我总觉得透着些古怪。除却此事,便再无甚异状。至少,未听闻先师提及只言片字。”
胥留留心下暗叹,两手一合,一本正经戏谑道:“留留可得代兄长向凤池师太致谢。”话音方落,却未心死,强笑再道:“僧尼一家,四绝掌同大明孔雀摧,凤池师太同鱼悟禅师,中间或有些你我皆不得知的关连。”
“事已至此,个中秘辛,何人可解?”柳难胜一语未落,又再哼道:“只是,我葡山派内弟子,口口相传,日日祭拜,无有忘怀祖师事迹,无不感佩祖师为人。我等敬其如祖如母,皆可以命作保——四绝掌本源正宗,出于祖师,绝非来路不明、邯郸学步!”
一言方落,胥留留稍一缩腮,立时噤声。
闻人战听得那激烈言辞,倒是徐徐自杯碟包围中抬起脸来,口内吧唧着,冲柳难胜娇道:“柳掌门,那凤池祖师可也似你这般好看?先前我每每问及师父,他总支吾其言,只道凤池师太胸中磊落,气度不凡。”
柳难胜瞧着闻人战那沾着油渍的俏脸,心下不耐,屏了半刻,终是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轻快应道:“派内有祖师画像,传承至今,早晚叩拜。那画中之人,确是威仪具备,见棱见角。”柳难胜一顿,长吁再道:“只不过,单凭画像,实在难说好看抑或不好。至于真人,莫说我了,怕是连先师也未能得见祖师本尊一面,着实可惜。我只知道,祖师生而不凡,天赋异相,左耳耳尖耳根各一红痣,同耳郭一合,便是个奇之又奇的双星拱月。”
闻人战抿了抿唇,浅笑未休,心下却是暗自讥道:想是连那画像也不消看了。若那凤池师太貌美如花,师父决不能三缄其口,早得引经据典,招呼百篇诗赋,洋洋洒洒盛赞一番不可。
思及此处,闻人战侧颊向外,闷气填胸,偷把下唇一撅,直引得承浆穴四围鼓起一层细密暗红的小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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