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回家的时候,陈大的手特别疼。陈秋糖知道,他是逞能握着钓鱼竿所致,兴许感染了也说不定,好在就快截肢了。陈大自己去买了瓶止疼片,睡前自己服用,陈秋糖知道他习惯于吞止疼片了,也不管他。他从松花江回来,像是满足了,心平气和不少,答应陈秋糖明天一早就跟她去医院。
第二天,陈秋糖醒得很早。她准备好了早饭,连租客小哥的份都包括了进去。天亮了,陈大还没醒,租客小哥的房间里有动静,人却没出来。她望着东方的白光,心里颇不平静。
后来她实在等不及了,推开了陈大的房门。
窗帘拉着,因为质量不太好,还是有一半的光透进来,将窗帘的单调花纹用阴影的方式印在陈大的身体上。他的被子滑在地上,枕头移了位置,一半伸出床外,床头柜上的药瓶倒了,水瓶也滚下去。这场景就仿佛进来过一个贼,和陈大发生了激烈搏斗。而陈大,脸是灰白的,那一条胳膊有些肿胀。
陈秋糖捡起药瓶,看到它上面明确地写着是安眠药,不是什么止疼片。陈大买回来的时候,这药瓶就放在她眼前,她都未曾留心去看过一眼。现在想想,那可能是陈大最后的一次反悔机会。
租客小哥终于走出了他的房间,站在陈大房间的门口,看着瘫坐在地上年轻姑娘。他未曾见过这个姑娘哭成这样,眼泪像是从断了动脉的伤口里流出的血一样源源不断,脸上却没什么表情,背着光,和床上的死人一个颜色。
他将一张信纸塞进她的手里,原本还想骂她几句的,看她这样子,也骂不出口了。
陈秋糖展开信纸,哭得像个傻子。
租客小哥离开了这个房间,他什么都不用骂了。最严苛的惩罚,莫过于悔恨。
第118章 最后的馈赠
“陈甜甜:
我是你大舅, 让租房子的小白帮我给你写的这个信。其实咱也没啥多说的, 好些年没打过照面了,唠啥也不赶趟。看你在姓叶的那儿过得不错, 以后说是也能有个好工作, 咱就放心了。
咱这个手啊, 老是疼,能赖谁呢呃,赖自个儿呗。你别觉着我是怕你今后挨连累才走的,我是不能当个废人那么活着啊!你大舅虽说没钱没能耐, 但是得有一股子气。我走是跟小白商量好了的,你也别怪小白,他也舍不得咱。
有个事, 这么些年我一直没告诉你, 这回去北京看见你的本子, 觉着必须得让你心里有个谱。你姥姥当时就有这个毛病,她长得特别好, 是你姥爷花了好多钱从人贩子那儿买的。她呀, 会画画,会唱歌,好像也会写字,就是过去的事啥都不记得, 新事情也记不住。后来你妈小时候挺正常,咱们大家还都庆幸呢。谁知道到了十七八,也开始脑子糊涂。她要不是在山里头迷路, 也不会遭坏人,糟了坏人受了刺激,就更傻了。先前我带她上哈尔滨的医院查过,医生都说看不出啥问题,白花好些钱。
但是我觉着,这病是不是越来越轻。你瞅,你妈是老大不小了才犯病,你又比你妈强不少,你今后要是有了孩子,可能就没病了。你也别难过,只要你不受啥刺激,估计傻不了。好好学习,好好工作,找个好男人。你大舅没帮上你啥,姓叶的虽说讨人厌,但是对你是不错的,别当白眼狼。
然后,上回你那个领导说的事。咱寻思了几宿,人都死了也没啥敬不敬的,你们要当真能拍个小电影儿宣传宣传也成,就当大舅给你做了件好事。等我死了以后,你联系背面那些人,让他们回来给做场事儿,你让你们领导过来拍吧,咋拍都行。
口述:陈胜国,笔录:白人伟。”
陈秋糖把信纸反过来,背面急着二十来个人的联系方式,有她还能模糊记得的,也有完全忘记了的,人名的旁边记着此人在当年的哭丧队里的职务,比如唢呐、镲、哭……
另有一张纸上,写着租客小白代书的遗嘱,上面写清,为感谢小白平时对他的照顾,已经免了他半年的房租,在此便不遗赠什么了。所有财产包括房子均留给唯一的侄女陈秋糖。
陈秋糖将这张遗嘱草草扫了一眼就撂下了,她不是很关心。
大哭过一场之后她再也没为这同一件事情流第二次眼泪。后悔吗?愧疚吗?舍不得吗?都有,但都可以不很多。即便是坐在陈大床边愣神的时候,脑子里走马灯似的过了一遍有着七年巨大断层的关于陈大和这片故土的记忆,心痛也不甚浓烈了。
因为小时候的很多事情,她记不得了。那些画面是灰黄的、模糊的,能勾起的感情并不多。
殖民洗脑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当她努力回忆的时候,几乎四分之三的画面都是叶从心,这个半途而来的侵略者,占领了她最重要的青春期和最深刻的大脑沟壑,在日复一日的殖民统治中,让她变得如此冷漠。
尤其是衣锦还乡,她已经立于时光此处,而故人还在多年前的时光彼端,用当年的目光看着她的时候。如此无奈。
她将陈大的房间收拾了一下,拜托租客小白帮忙联系殡仪馆,又按照遗嘱所说去找了被移到深山里的祖坟,一整天忙得没有空闲去想任何的事情。晚上回到家,她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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