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燕至牙关打颤,咬破了嘴角。
“最后告诉你一件事,若能够选择我不想杀你,要恨,就恨梅清吧。”
留下意味深长的一句话,裴幼屏走了出去,将牢门关锁身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不变的笑容在地牢微微晃动的火光下逐渐淡去,最终再也寻不见丝毫。
深深地垂着头,余燕至几乎感觉不到痛苦。
何英缩回角落,冷得直哆嗦,倚墙闭起了双眼。
良久后,有人打开牢门,似乎不愿多做停留,放下食物便匆匆离去。
忽地睁眸,何英半跪在地慢腾腾挪了上前。
听见动静,余燕至抬起头来,眼瞧对方爬行的姿势心口就一阵刺痛。在南诏地牢,他见过同样的情形,那时的何英活得不像人,像个牲畜。
现在,他又让何英过回了那种日子。
何英倒没多想,他是怕撞翻碗碟,或许会有热粥等待自己,可最终却只摸着了两个馒头。揣入怀中,何英站起身,无头苍蝇似的撞上一堵墙,这才渐渐有了方向感。
一步步走到余燕至身旁,何英掰下块馒头送去了他嘴边。
余燕至双唇紧闭,看着何英,视线渐渐模糊起来。
何英别无他法,只好将馒头塞进自己嘴巴凑上前喂他。
眨了眨眼,滚烫的泪水滑落脸颊,余燕至微微启唇,也分不清嘴中的滋味是咸是甜,是苦是涩。
半个馒头下肚,他便不肯再吃了。
剩下的一半则被何英狼吞虎咽解决掉,他怀里还藏着一个,其实他没饱,想了想忍住了。
紧挨余燕至,何英在他脚边躺了下来。
后半夜,昏昏沉沉间,余燕至被轻微的响声吵醒,借着微弱火光,看见了何英满是血污的手。
何英紧咬匕首正一点点割着腕上麻绳,刀刃时不时擦过手背,血早已凝固,只有指尖淌下的仍鲜红鲜红。
“住手……”余燕至沙哑出声。
何英置若罔闻,齿间一个用力终于割断了麻绳,双手重获自由,他立刻站起身,摸到钉入墙壁的铁环向外拔去。
余燕至扭头望向深深镶入墙中的镣铐,又望向何英,干涩的眼角一阵生痛。
何英努力许久未见成效,无奈停下了动作,他拿出馒头,那馒头一到手心就变得血乎乎的,他瞧不见,也不嫌弃,狠狠咬了两口。
他休息了会儿,感觉力气恢复了便又瞎忙起来。
“他给你这把匕首,不是为了让你救我。”
何英耐心耗尽,在十分有限的范围来回踱步,接着重新捡起匕首,将刀刃别进了铁环与墙壁缝隙似是想凿出那玩意。
“住手……”余燕至声音压得很低,冷冷得听不出情绪,“你自身难保根本救不了我,别白费力气。”
辨不清方向的刀尖一次一次划来,何英的手布满了深深浅浅的伤口,血肉模糊,简直不能看了。
一些血珠溅上了余燕至手背,烫得他绝望:“你听不懂人话吗?你因我爹家破人亡,我害死了师父、师姐、哑巴婶——”
他几乎说不下去,闭了闭眼,终于感觉到了疼痛,从头到脚无处不在,眼底一阵潮热,他突然大声道:“说话啊!”
无声地张了张嘴,何英眉头紧皱,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原地兜圈。
片刻后,他忽地蹲了下来,握着匕首在余燕至脚前写画——一个大圆外是四只粗短的手脚,有头有尾,圆心里“余燕至”三个字写歪了。
唇角微微一动,余燕至苦笑道:“这么多年,你一点新花样也没有。”
何英不以为然,直起身,献宝似的摸出馒头,掰了一块递给他。
余燕至盯着那血乎乎的手,血乎乎的馒头,盯着何英又白又薄的眼皮,长长的睫毛,轻飘飘的视线,终是忍不住落了泪:“你不恨我么?”
十年了,他第一次开口问何英。
何英摇了摇头。
“因我而死,你也不恨吗?”
何英将那口馒头丢进嘴巴,一只脚在地面来回磨蹭,蹭掉了半只乌龟,然后蹲下,持着匕首又写起来。
余燕至定定望着那处。
何英写完后,很快就用手将字擦没了,只留下淡淡血渍。
站起身,何英笑了笑,仿佛有些羞涩,明明也看不见眼前的人,视线却拐弯抹角瞟向了别处。
余燕至的温柔是习惯,爱也几乎成了习惯,他从不认为何英对自己的感情有多深,所以不知道何英心里埋着颗种子,能够冲破仇恨的土壤,无畏风雨,一生只为一个人,开一次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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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堂前的桌上点着两根蜡烛,烛火被自门窗灌入的风吹得飘忽不定,“嗞嗞”一声后迸出零星火花,垂泪烛台。
厅堂中央摆着五具棺木。
裴幼屏站在一具棺木前,微微垂首,视线下是洁净的白布。他看了许久,回忆了许久,却发现如何也想不起苏无蔚生前表情;赞赏、欣慰、失望、愤怒……似乎都影影绰绰。
弯下腰,裴幼屏捏起布巾一角稍稍掀开,露出了苍白的发。
“幼屏,我真的老了。”
恍惚间,回荡耳畔的声音令手指一颤,布巾又落了回去。
眼皮像针扎似的快速眨动了两下,裴幼屏侧耳倾听,四周安安静静,只有风声。他略觉遗憾,但更多是庆幸,苏无蔚若此刻活了过来,必然要再经历一次死亡。
挺直脊梁,他倒退着坐上椅子,不远不近地守在棺木旁,双眼微阖,任往事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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