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望了望,王大祝和陈钧学长已经跑远了。王大祝似乎在小土坡后面发现了一条河滩,大声叫唤着让我们过去看,还问陈钧说学长学长咱们能不能在这里钓鱼烤来吃。风里隐约传来陈钧的声音,笑着骂他你就可劲作吧,在观音背后杀生?你咋不上天呢。
我也忍不住笑出声。河边的风跨越土丘吹过来,凉爽又清新,我说叶师兄,真奇怪。我们默默地做了这么多事,没有人看见,也没有人表扬,但是我却觉得很开心。
谁说没有人看见的?叶师兄指了指天。神灵都看着呢。
我们在灵泉寺的荒野里辛苦劳作了一个上午,中午在寺里的食堂蹭斋饭。食堂在寺庙旁边的小桃林里,花落得差不多,叶却也欣欣向荣。在食堂里吃饭的都是隐居在附近的居士和留守村中的孤寡老人,用餐之前佛铃鸣响,高诵佛经,然后才有师傅来给大家依次布菜。
我等开饭的途中想拿手机出来玩,被叶清友轻轻拍了一下手背,只好讪讪收回去。
用过午餐,寺庙的住持领我们去庙里修士的居所借住午休。条件倒没有我想象的糟糕,也就和宿舍差不多,我和叶清友住一间,陈钧和王大祝说还不困,在院子里晒太阳。
叶师兄往床上一坐就盘起腿开始打坐,合着双眼,神情安详。他在那里打坐很久,久到我都以为他已经睡着了,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鸡飞狗跳的吵闹声。我推开窗户往外一瞧,大黄狗跑进院子里来了,王大祝正撺掇着它追着陈钧满地乱跑。
我说:“你们小声一点,叶师兄在休息呢。”
他们满口答应,把大黄狗按在了地上。
十秒钟后,又是鸡飞狗跳。
我揉着太阳穴又想去开窗,叶清友说:“随他们去吧。难得出来玩一趟,开心最重要。”
我说:“叶师兄,你没睡啊?”
叶清友说:“在冥想。”
俗气如我并不能理解他所进行的高深莫测的思想活动,愣了一会儿,小声问:“……你腿不麻么?”
叶清友:“……谢谢关心。不麻。”
我试着学他盘腿坐在床上,没两分钟就受不了了,解开了自己缠成麻花的腿搓揉。我在这边呲牙咧嘴地按摩小腿,叶清友忽然问我:“嘉嘉,今天出来玩开心吗?”
我说:“开心啊,比在学校开心多了。我好久都没有这么放松了。”
“你平时在学校不开心吗?”叶清友问。“我听大祝说你成绩很好的,在年级里面能排前几名。”
“不开心,一点也不开心。”我抱着膝盖蹲在床上。“我平时在学校可难过了。”
“我爸妈从小就对我期望很高,一直希望我读理科,经常对我说上不了重本就是白活了……我第一次不听他们的话就是骗他们周末上补习班,结果跑去学了画画。”我抠着床脚的被单,一边蹂躏一边说。“后来因为成绩掉得太厉害,被他们发现了,骂了我一顿。但是当时我成绩太差了,没办法,为了能够上重本他们只好让我去参加艺考了。”
“我美术天赋还可以,虽然是半路出家,但是最后还是考上了重本,勉强算能给我爸妈争口气。但是我一直记得他们以前骂我的时候说的话,艺术生是只有考不上学的差生才当的,将来肯定没出息,找不到工作。所以我读了大学以后还是拼命学习,拼命画画,生怕比别人落后一步。我在学校的时候每天都在想,现在不努力学习就拿不出好成绩,没有好成绩将来就没有实习单位要我,没有实习单位要我我就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工作我就失业,流落街头乞讨。虽然我现在才大一,但是四舍五入一下,我感觉我已经是个睡天桥讨饭的无业游民了。”
说到这里,我朝窗外看了看。大黄狗依然在试图用洪荒之力扑倒陈钧,陈钧吱哇乱叫地满地跑,王大祝大喊一声学长我来救你,拖着大黄狗的尾巴就往后拽。
我说:“我真的很羡慕你们。我羡慕大祝家里有钱,不用他担心自己将来没饭吃;羡慕百花心宽,每天玩玩游戏养养花肖想自己能找到女朋友;羡慕陈钧学长优秀,社交能力强大不用担心将来怎么找工作;羡慕叶师兄你,你对茶的专注、纯粹,心无旁骛,你那种不为世俗所扰的自在。我经常在想……怎么好像大家都活在梦里一样,就我在拼命地挣扎呢?我也才十八岁,为什么就要考虑这么多事情?我也才在该做梦的年纪啊。”
叶清友睁开眼睛,看着我:“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你会想那么多,你可能不知道我和你一样大的时候在做什么。”他说着笑了笑。“那时候我每天打篮球,晚上出去和同学唱k,吃烧烤,周末骑单车出去露营,玩得可疯了,直到我大三的时候接手了我师父的茶舍我才定下心来,慢慢地、专注地去只做这一件事情。”
他一边说,一边下了床,走到我面前揉了揉我的头发。
“别给自己那么多压力,嘉嘉。”叶清友对我说。“你还没有到要选择走哪条路的时候。你还处在一个适合做梦的年纪里,尽管做梦就好了。”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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