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望之道,“我没生气。”
“你沉着脸一言不发,又坐得离我那般远,还说没生气?”狸奴的小手起劲起去揪宇文彻的鬓发,扯乱了,便回头看看陈望之,邀功也似,笑得眉眼弯弯。陈望之忽然想起泰州城中那个装神弄鬼的算命老者,轻声道,“我问过……狸奴的命运很好,与我大大不同。”
宇文彻拨开狸奴作乱的小手,陈望之替狸奴问过命运,他还是头次听闻。狸奴听到陈望之唤他名字,身子扭动,胳膊冲陈望之挥舞,宇文彻道,“太傅不能抱你。”狸奴居然听懂了,怔了怔,小嘴一扁,竟大哭起来,眼泪串串掉落。宇文彻哄了又哄,狸奴只是哭泣,最后无法,宇文彻干脆抱起狸奴,将他塞到陈望之怀里,道,“就让他坐在你腿上,等他不哭了,我再抱回来。”陈望之手足无措,狸奴却得了意,登时收泪,胖乎乎的小手抓住陈望之的一缕头发,试探地拽了拽,含混道,“父皇——”
“我……我不是你父皇,那个才是。”陈望之浑身僵硬,求助地看向宇文彻,宇文彻抄着手,只道,“你摸摸他头顶,他便不哭了。”陈望之无可奈何,狸奴放开他的头发,又去摸他的脸,小小的手指划过脸颊,既酥且痒。“父皇,”狸奴转头寻找宇文彻,而后转回来继续摸陈望之的耳垂,“父皇,父皇,父皇——”
“我不是你父皇。”陈望之被怀里的幼子逼得退无可退,额头一层薄汗。他从未与狸奴如此亲昵地相处过,狸奴的身子又软又小,散发着一股奶香。“他总是乱动,”陈望之喃喃,生怕他跌下去,便用手臂虚虚地护住拱来拱去的狸奴。狸奴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仰起脸盯住陈望之,眼神极为清亮,陈望之猛地一阵心虚,慌忙挪开视线,避免与他四目相对。
“狸奴是个很好的孩子。”宇文彻悠悠道。
“他是很好——希望以后也会好,作为储君,肩负重责……”狸奴将脸埋进陈望之胸口,蹭了又蹭,陈望之红了脸,低声道,“你就不能抱开他?我不会抱孩子。”
宇文彻道,“他亲近你,不好么?”
陈望之道,“不好。我并不是什么好人,为何要亲近我?”
“你是不是好人,天下人说了算,后世史书说了算,我说了算,就你自己说了不算。”宇文彻挪到陈望之身旁,伸手点点狸奴鼻头,哄道,“叫‘太傅’。”
“大——”狸奴瘪瘪嘴,“户。”
“太傅。”宇文彻忍俊不禁,狸奴叫了几声“父”,打个哈欠,头靠在陈望之胸前,嘟囔道,“父皇……”
“狸奴乖。”宇文彻握住狸奴的小手,“父皇会护着你的。”
狸奴眨着大大的眼睛,似懂非懂。就着趴伏的姿势,不出片刻便沉沉睡了过去。陈望之愈发不知所措,仿佛怀中抱了一团火,越烧越旺。
“月奴,月奴,”耳边有人轻轻呼唤,“等明日天放晴了,咱们便去踏雪寻梅,如何?”
陈望之合着双目,江南的风与塞外不同,低低拂过玉阶,拂过栏杆,拂过荷塘柳林,拂过远山近水。他安稳地卧在温暖的罗衾中,侧耳倾听细雪沙沙落下。
下雪了,若明日天朗气清,也许梅花真的便开了。万籁俱静,忽然“啵”地一声脆响,陈望之睁开眼睛,看到屏风后那个身影动了一动,放下手里的书册,声音极低极低,却含着笑意,“——烛花爆了,应是有好事罢。”
“宇文彻,”陈望之定了定神,唤道,“宇文……”
“你醒了么?”宇文彻闻声,从屏风那边绕了过来,披着中衣,发梢蜷曲,懒懒散散的模样,到生出一派南地文士所谓的气度,“渴不渴?”
“下雪了。”陈望之道。
“下了一个多时辰,”宇文彻将手里的书册打开,“我在读你给我的策论。”
“我随便写的,看看即可。”陈望之想要坐起来,但身下的被褥实在绵软舒适,他眯起眼睛,四肢百骸,毫无气力。
“你说的……很对。”宇文彻将陈望之滑落的鬓发抿到耳后,“我也想过。”
陈望之道,“你想过,就说明你还不笨。”
“我不笨,但也远远谈不上聪明。”宇文彻钻进罗衾,同陈望之贴在一起,“虽然你总不信我……但是,我是真心实意想做个好皇帝的。”
陈望之轻轻哼了一声,宇文彻道,“可我算不算一个好皇帝,我说了不算。”他捧起陈望之的脸,在他眉间亲了一下,“你留下,好不好?”
“留下做什么?帮你做个好皇帝么?”陈望之道。
宇文彻道,“你想帮我,便帮我,不想帮我,便盯着我。”淡褐色的眼眸闪闪发亮,“若我做不了个好皇帝——”
“我没那么大本事,”陈望之轻缓地摇一摇头,“明日,我得出宫去,长安那里……”
“长安公主那边,早就知道了。”宇文彻笑道,“望之,你留下罢。除了迁都,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同你商量。”
陈望之头脑阵阵晕眩,沉水香的气味萦绕着他,令他昏昏欲睡,“我很累。”
“很累,那就睡,睡到春天……等到春天,燕子回来了,桃花开了……”
第130章 完结
春日暄,燕子回时,杏花烟雨,杨柳绿遍。
沈长平退出太极殿西厢,才下丹墀,就见陈望之带着两个郎官迎面而来,忙拱手肃立,沉声道,“广陵侯。”
陈望之淡淡一笑,道,“大司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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