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奴垂眼,对着周望舒离去的方向,轻轻道了声:“多谢。”他心想,纵使你今后再不记得我,我也会永远铭记你的恩德,记得你曾摒弃两族间的嫌隙,救我于生死边缘。
雪奴长啸一声,将心中的愁绪抛诸脑后。
他随手给自己搭了个狗窝似的帐篷,然而心中思虑万千,半点睡意也无,心想,老麻葛的意思,应当是默认了我的疑问。我父不修边幅,实则眼眸清亮,不像一个碌碌无为的寻常百姓,我十一岁时他,约莫只二十出头。他让我修炼的内功,刘曜说听起来像是佛经,匈奴来的那日,他使出的不就是方才乞奕伽的那招“守志奉道”?
帐篷外点了一小簇圣火,橙黄的火光映在雪奴一双鹿眼里,变成了一团没有温度的鬼火。雪奴越想,越肯定自己的猜测,心中愤愤难平。他双腿枯瘦如柴的父亲,十年未曾踏出云山,娶了羯胡小帅乞奕伽的妹妹,生下个赤发碧眼的儿子。
可他也许就是专杀胡人的大周名将,可他,也许是枪法如神的武林天骄。
雪奴越想越心寒,恨不得立马跑到乞奕伽面前去质问他:我父亲到底是不是赵桢?若是,你怎可如此残忍地对待自己的少帅?若不是,那真正的赵桢到底是不是被你出卖,又背负着一身不实的罪名,去了何方?
然而当他望向对面的断崖,见周望舒在上头打坐,白衣剑卿沐浴着清冷的银月光华,便又冷静下来。
他心想,单看刘玉的爹如此狠心,便知政治当中无善恶。若我真是赵桢的儿子,这旧案、这阴谋、这千丝万缕利害干系,能成为多少人手中的筹码?则又是“怀璧其罪”。白头镇上我如此小心,一文银子尚且引来他人迫害。老麻葛看透了世间事,反反复复告诫我必须步步为营,不可轻信他人,无论周望舒是敌是友,我暂时都不能让他看出端倪。
雪奴放下帘幕,翻身便睡,陷入了久违的酣眠。
天光未亮,鸟鸣阵阵,再醒来是清晨时分。
雪奴偷偷掀开帘帐,虽不见周望舒在何处,却还是蹑手蹑脚地从帐篷后头钻了出去,绕到乞奕伽帐中。
是时,乞奕伽跪在地上,双眼充血,眼圈乌黑,显是一夜未眠。他见雪奴进来,愣生生望了他好一阵,继而对着他接连磕数个响头,悲叹:“乞奕伽,愧对五万赵家军英灵。”
此举,令雪奴如遭雷击。
他虽已有猜测,却还是在这瞬间怔住了,嘴唇哆哆嗦嗦,道:“我父……”
乞奕伽重重磕了一个响头,伏地不起,“我对不住你父亲!对不住……少帅!”
雪奴直觉像在做梦一样,然而有了先前老麻葛的回他,他心中本已有了些准备,一时间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将乞奕伽搀扶起来,随口劝道:“舅舅,你不要朝我跪拜,单看你如今境遇,便知当初的事另有隐情。”
乞奕伽泪眼婆娑,不听劝慰。
雪奴双手捏住他的肩膀,令他直视自己,道:“舅舅!如今英灵尽已埋骨黄沙,你再悔恨也于事无补。我的疑惑,老麻葛已经为我解答。我的身世,只有你我和她知晓,万勿冲动,当心引来周大侠。”
乞奕伽幽幽叹道:“白马,颇有乃父遗风。”
雪奴:“当年……”
乞奕伽伸手摁在雪奴肩头,面色凝重,道:“时间紧迫,接下来我所说的每个字,你都须听清。”
他从腰间取出一支极普通的匕首,抽刀出鞘,轻扣刀鞘内沿的机关。只听“咔哒”一声脆响,鞘中弹出个严实的小暗格,装着一张泛黄的青纸。
乞奕伽抽出青纸,道:“原初六年十月,赵王梁伦领亲兵赴玉门,与大帅交接兵权。他假称路遇暴雪、道路不通,驻扎在北山山阴。向时,乌珠流尚且是个小头目,可他野心勃勃,与赵王密谋佯攻玉门关;又派人与我联络,以整个羯族部落为质,胁迫我传递军机。”
雪奴眉峰紧蹙,将乞奕伽所言在脑中过了一遍,发现了问题,道:“若你仅是泄露军机,不至于扭转整个战局。”
乞奕伽点点头,“赵王趁双方交战无暇他顾,遣使传书大帅,向他索要虎符,临阵易帅乃是兵家大忌,此举自然被大帅拒绝。赵王似乎早就算好了,回头便将此事上报朝廷,朝廷遣国丈谢瑛为使,持节巡察,匈奴则退兵不动。
“是时,朝中易储的呼声很高,谢瑛忙得焦头烂额,他连夜赶来,匆匆看了几眼,不见大军临城,便回禀武帝言赵王所报属实。武帝勒令大帅,七日内交出帅印、虎符。此七日内,玉门关遭到两面夹击,赵家军血战力竭,向朝廷连发九道带血的羽檄,均被赵王在北山拦截。”
乞奕伽眼中的血红越来越多,一拳砸在自己胸前,欲大吼,然而声音却已喑哑:“我便是那道催命符啊!”
雪奴脑海中浮现出尸山血海,问:“你……做了什么?”
乞奕伽几乎要发不出声音,喘息着回答:“你父十二参军,入并州军下属的白马营,十五为白马少帅。他与曹三爵从虎符中发现楼兰秘宝,将其分为三块,二人各执一块,第三块令曹三爵秘密送与齐王梁攸。”
雪奴满心疑惑:“曹三爵是谁?白马军又是什么?”
“没时间了。”乞奕伽神色慌张,迅速说道:“我与千骑白马军护送曹三爵到东海寻齐王,回程途中才知武帝下诏讨逆。赵王领幽州军前往玉门,匈奴依约撤军。幽州军赶到时,只见全副武装的赵家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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