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阿金沉默着跟了岑季白许久,见他回了宫,却不是往大夏殿也不是明华殿方向,便有些疑惑。不是小寝,不是寝殿,难道要在园子里守这一岁吗?
岑季白不曾应他,也不用辇车,徒步踩着雪,行至一处荒凉宫殿中。拒了阿金陪护,他接过灯笼,独自推开大门,行至其内院落中。
此处名为折情殿,曾经也是一处华丽居所,住着一位待产的夫人。
十八年前,元月十四日,折情殿中有妇人嘶声哭喊,持续了十来时辰,渐至喑哑,终闻得小儿啼哭。
那夫人诞子后便没了气息,因是难产而死,后宫中有人向夏王进言,说是这样的妇人不洁,不好葬入王陵中。夏王经人劝慰,终将那夫人尸体交予她母家之人营葬。那夫人本为周家之女奴,所谓“母家”,自然也就是指周家了。
那夫人姓秦,秦敏,出自梁城一处处小小洒坊。在她死后,尸身被周坊抛置城郊荒野。
新生的小王子养到了周夫人名下,夏王赐名季白。
而方虞二人不曾提及岑季白身世,原是因秦夫人之死,是她二人一力促成。周夫人深谙人心,反倒是渔翁得利,占尽赢面。
秦氏初进宫中,便极得了岑广宠幸,周夫人也与她姐妹相称,亲厚无间。岑广一度只在折情殿中留宿,偶有例外,便是歇在周夫人殿中。其余宫人,倒像是被他悉数忘却了。眼看着秦周二人互为依附,再后来又是秦氏有孕,方虞二人一面妒火中烧,一面又极是担忧各自的王儿地位,这二人结作同盟,协力与秦周二夫人相争。她们买通太医,安插眼线,一心要害死秦氏母子。谁知秦氏虽然难产,那孩子却活了下来。
而后,便是她二人安插在折情殿的人一个一个离奇身亡,短短几月里,有扒了人皮的,有尸首散碎的,有叫鸟雀啄食的……宫中流言四起,皆说是秦氏索命了,甚至有人在折情殿中看到过秦夫人残影。
这一切,却都是周夫人安排。她忍耐许久,待方虞二人出了手,便再弄些古怪异事,又与夏王诉说秦氏托梦诉苦云云,要夏王查明真相,严惩方虞二人。
但岑广虽知晓了真相,却并无冲冠一怒直面方家与虞国的决绝。他只将折情殿众人并方虞二人身边参与此事的宫人一一处死。而后,岑广封锁折情殿,宫中也再不许提及秦氏。
当年之事,知晓详情的本就不多,仅存的几人,虽不乏与周夫人仇视者,但一来惧怕那所谓的秦氏幽魂;二来便是因夏王广之怒,杀一儆百,更怕夏王追究到自己头上。于是宫里宫外,竟真是无人再敢提及。
前世的岑季白糊里糊涂活了二十年,他继位后不久,周夫人废去林津王后之位,重开折情殿,将之幽禁于殿中。
岑季白并不能违逆周夫人之愿,何况周夫人极厌男妻,若是强行将林津留在王后之位上,惹怒了周夫人,更有许多麻烦。林津虽幽居折情殿中,衣食之物,岑季白也私下让人关照他。
他这夏王做得委屈,后来园中闻笛,其声凄婉,不免有些同悲之念。待入得殿中,看见林津状况,方知他所谓“关照”,也只是一句空言了。
岑季白心中恼怒,强令宫人补足林津用度,但那些冬衣棉被、木炭疏食之物,林津神色漠然,悉数抛掷门外……
第二日朝会之后,岑季白往周夫人殿中问安,本意是劝解周夫人宽待林津。孰料,却见周夫人殿前,林津一身单衣,跪伏于雪地中。
林津一向潇洒恣意,便是林家父兄相继过世,他担起家中重责,也是骄傲刚强的,何曾有过……岑季白心中悸痛,上前去扶他起身。
林津本有腿疾,另一只完好的腿却也在雪中冻得麻木了,于是扶也扶不起来,但他想要推开岑季白,也是无有力量了。岑季白索性抱他起身,诧异于林津如何竟身轻如此,抱入怀中的,好似只一具瘦骨了。
北境战乱频频,林浔手握重兵,那几年总是往来征战不歇。岑季白知道他没有与周夫人与周家硬抗的实力,但终因北境之故,因林浔之故,他得以说服周夫人,得以将林津迎入明华殿。此后寝食一处,悉心照料,再后来……
无力回天。
重活一世,许多事情仍是循于旧轨,他仍是身世堪怜的三王子,仍是受到许多掣肘……但还有许多事情,毕竟是不同了。
他是何其不幸,又何其有幸。
想到那日林府中林津羞窘神色,岑季白微微上扬了几分唇角。杀伐凌厉的林氏小将军,那一颗心竟全然系挂在他身上,这是他今生最大的成就,也是最大的幸运。
岑季白暗自发誓,他会竭尽全力,守护林津,爱持林津,珍视林津。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还有一些小角色没有清算,但小初的过往届此算是全部清楚了。下一章,驶向全新的未来~
我们的目标是,星辰与大海!!!
(好像混进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第81章 乱寻医
夏王季白元年三月,日色渐长渐暖,渐有些热气。
岑季白摩挲着几案上一只颇可称肥壮的鸽子,掰了些糕点屑喂它,那鸽子却转过脑袋,饶是夏王陛下,却不给一点薄面。
他拿帕子拭了手,疑惑道:“这鸽子是怎么养的,不肯吃食,反倒一只还比一只肥壮……三哥是要炖了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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