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韫曦听他这样一说,心中大石终于着了地。暗叹道:“皇祖母不动静思,到底还是念着祖孙情份。”双眼一抬,恰看见闻静思晶亮的双眸,知道他笑自己滑倒的狼狈样子,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牵过他的手道:“走!去我那儿,我请你喝最好的茶!”
闻静思无事,萧韫曦自然放下心来。果真一回长明宫,连脏污的外袍都来不及换下,便取出珍藏的阳羡茶,亲手烹煮泉水,沏成热茶。他虽请闻静思来喝茶,却不敢久留,随意谈了会儿徐谦和雁迟,便放他回了家。
闻静思前脚刚走,萧韫曦后脚也出了门。他一日三餐都在太后宫中食用,掌膳太监不当着他的面用试毒牌一一验过,根本无法进入太后内室。祖孙虽同饮同食,也有尊卑长幼之分。萧韫曦隔着水精珠帘请安问好,让管事的太监将太后点的膳食送入内室。两人一内一外用过膳,品完茶,撤尽残席,萧韫曦淡淡挥手,将殿内的奴婢都赶了出去,连木逢春也躬身退至门外。萧韫曦在外间坐了片刻,理清了思绪,轻步走到凤床旁,一撩衣摆,直直跪拜下去:“孙儿替静思谢皇祖母不杀之恩!”
凌嫣坐靠在床头,十多日的闭门休养让这个年过半百又保养得宜的妇人,以惊人的速度衰老下去。白发骤然多了起来,细腻的肌肤没了脂粉的遮盖,失去了应有的光泽,连原本锐利的眼神,也似蒙上一层雾,时而清晰,时而糢糊。她一手持镜,一手拢了拢鬓边的白发,瞥了跪倒的孙儿一眼,状若无意地道:“哀家害他做什么?他可是哀家恩人的后人,世家的嫡长,朝廷重臣的宝贝儿子。你倒是说说,哀家无缘无故害他做什么?”
萧韫曦不敢回避,垂首咬牙如实道:“因为孙儿真心爱他。”
凌嫣对他的亲口承认始料未及,怒意陡然上涌,甩手将铜镜掷于萧韫曦面前,厉声斥道:“你照镜子看看自己,成什么样子!今天你为他欺君,明天还不知道能干出什么事。祸国之人,莫过于此。你说他该不该死!”
萧韫曦越听越心惊,又不敢分辩半句,拾起铜镜握在手上,沉思片刻,等凌嫣平复了情绪后,才缓缓地道:“李唐太宗曾道‘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鉴,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孙儿以静思为鉴,得良善,失险恶;得高瞻远瞩,失苟且偷安;得大爱无疆,失个人小利。近小人则丧志,近君子则志远。孙儿所为确有失当,而静思满腹才华于国于民,大有用场。”
凌嫣盯着萧韫曦半晌,嗤笑一声道:“你说他不像他父亲那般圆滑精明,哀家却觉得虎父无犬子,他身上没有他母亲的一丝样子在。”
萧韫曦微微一愣,将这话咀嚼了许久,才辩解道:“静思不知道孙儿的爱意,所作所为当是无意而为。”
凌嫣冷声道:“你上回说不愿纳妃,哀家如今才明白是为了他。他若是女子也就罢了,偏偏是男子,哪里能给你子嗣。”她叹了口气,言辞容色都温软下来。“傻孩子,龙椅很大,千千万万的财权色欲都在上面,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可龙椅也很小,只能容得下一个人坐。你没有子嗣,就要让给别人的儿子坐,这些年的艰辛,全给他人做嫁衣,你甘心不甘心?”萧韫曦跪坐在地一动不动,凌嫣以为他听进去了,继续劝道:“一个人,一辈子总有舍不下的东西。祖母知道你心软,又固执,但情情爱爱,男女之欲,只是一时激情,最易迷人。逢场作戏,享乐二三载就当是年少轻狂,谁也不会怪你,但万万不能假戏真做,动了真心。你往长远处想,就算你不纳妃,他也要娶妻生子的,到时候你情何以堪?”
萧韫曦沉默良久,他心中虽有无数理由反驳祖母,却也知道祖母并无说错。闻静思总要沿着世家子弟的路走下去,考科举,戴乌纱,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做妻子。即便往后自己有幸能身登大宝,也不过是借着皇权去干涉。他对赢得闻静思的心,从来都没有把握,即便没有把握,他也愿意用一生去赌一把。见皇祖母疲惫地依靠在床头,萧韫曦膝行至床沿,将铜镜轻轻放在她的手心,缓声道:“皇祖母,给别人做嫁衣,我确实不甘心。但是不赌一次与静思白头到老,我心里更不甘心。”
凌嫣十指紧紧抓住铜镜,惋惜地看着身边这个应该最亲密,却又最疏远的人,痛苦地道:“祖母也赌过。以太子苛待他,赌你争权的野心,结果赌赢了。又赌你贪恋权力的甘美,这回却输得彻底。”她闭上双眼,胸口剧烈起伏,仿佛每一口气,都吸入熊熊烈火,心中的憎恨与不甘都融汇在一起,被那烈火越烧越旺。终于,她再也承受不住巨大的失望,声嘶力竭地朝萧韫曦吼道:“滚!你给我滚出去!哀家没你这个孙子!”
萧韫曦静静地叩了头,一言不发地退出太后的寝宫。屋外夜幕沉沉,风如刀剑,携着冰雪仿佛能钻入人的心骨里去。天地一片黑暗,宫灯摇曳,火光闪烁,万籁俱静,只闻风声。萧韫曦紧了紧貂皮斗篷,有宫女在前提灯引路,有太监在后撑伞挡雪,有木逢春在身边小心搀扶,而他心中始终有一盏不灭的灯,照着他前进的每一步路。
自从萧韫曦与太后不欢而散,每日饮食、诊疗、问安照旧,两人却不再有深入的交谈。一国之母病痛卧床,依然挡不住该来的新年喜气。
萧佑安令太子督办新年事宜,祈福、祭祖、祭天、百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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