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夜之丰颂 rundge
回家的过程苏迦已经记不真切了。大脑能再度思考时,他的身体已经在热水下淋了很久。
他赤着脚,擦着头发走出浴室,发现何肇一抱臂等在门口。
“把这个喝了吧,”何肇一递给苏迦一杯酒,里面的透明液体稠密如黄金,“今晚早点睡。”
苏迦问也不问,把杯子接过来一饮而尽后搁在了大理石的台面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的腰很细,浴巾只遮住了下半身,露出笔直的小腿,肩背和手臂上的肌肉薄薄的,是还没有完全长开的样子。他的赤脚踏在木地板上,啪嗒啪嗒啪嗒,留下一串湿淋淋的脚印。
五个脚趾头,因为足弓生得高,脚印在中间缺了一块,脚跟很细,走起路来像小鹿一样轻盈,啪嗒啪嗒啪嗒。
走远走远走远,啪嗒啪嗒啪嗒。
啪嗒啪嗒啪嗒,走远走远走远。
走远走远走远。
地板和房子一样,有些年头了,然而很干净,有经年累月的擦拭留下的木纹,一圈一圈,像是行星的轨道。脚印的水迹渐渐变浅、变淡,最后消失在楼梯的尽头。何肇一向手中的杯子里又注进了一些酒液,喝光了,心不在焉地想起小时候读过的故事和神话:沉迷享乐,被从天而降的紫罗兰淹没的宾客;为笛声所惑,跟着花衣人背井离乡去往波罗地海的孩童……他感到了眩晕和气闷,还有些困,想去推开窗,又担心半夜突然落雨,最后决定先去床上躺一躺。
于是,何肇一似乎毫无知觉地,跟着那串湿漉漉的脚印,走上了楼。
然后,黑暗里伸出了一只手,捕获了他,把他扯进了房间。
他被凶狠地按在了门上,背磕在把手上,痛得很,可是他叫不出声来——因为,紧接着,他就被更凶狠地吻住了。
年轻人的吻非常生猛,大概没有人教过他怎样接吻:他的嘴唇如同两片柔软而滚烫的黄油,却用上了牙齿、舌头、喉咙和他的一切蛮力,像是某种凶悍的狩猎动物,又啃又吸,要把何肇一的魂从嘴里勾出来。
何肇一在自己的嘴被咬破之前推开了身上的人,却没想到对方早有准备,拖着何肇一的手臂,把他搡进了床里。
借着门缝里漏进的一点点亮光,何肇一能清晰地看到苏迦的表情,从咬牙切齿,变作了哀求恳切,他的眼睛里隐约可见粼粼的水光。
他快哭了,何肇一想,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然后,在何肇一的注视下,苏迦毫无预兆地跪了下来,膝盖磕在地板上,“咚”的一声。
何先生右手的拇指上依然戴着那枚戒指,宝石像一只血红的眼睛,幽幽地注视着苏迦。
苏迦着迷地与那一点无机质的十字星光对视,似乎只要在这场角斗中获胜,他就拥有了某种许可。他知道自己被蛊惑了,就像他明知那酒沾不得,但他依然心甘情愿,饮鸩止渴:他伸出手去,摸了摸宝石的切割面。
这一点稀薄的暖意如何能够熨热冰冷的无机物?
当然不行,远远不够。
他于是用自己滚烫的舌头舔上了戒面。
面前的这只手即使在此刻也依然是干燥而稳定的,苏迦垂下眼,在对方的掌心落下一个吻。
何肇一注视着这个年轻人,目光流连过他优美的颈、乌黑的发、光滑的皮肤、颗粒分明的脊骨。
一直以来,他高台孤坐,困守愁城,从未生出过要从这黑云压境的孤城中走出来的妄想。他对自己失望,对别人也没有期望。
直到一个人毫无顾忌地闯入他的围城,一次又一次。
那个年轻人肤浅、幼稚、咄咄逼人而毫不自知,他所有的依凭不过是一条活泼鲜妍的好性命。
这就够了。
因其凛冽与锋锐,年轻无法被祛魅,或者说,祛魅之后留下的,依旧是美。苏迦那种小野兽呲起牙齿般,近乎盲目的勇气也许——不,的的确确——就来自于已经离何肇一远去的青春。
这井喷一样不计后果的美背后,必然是险恶的、别有用心的陷阱。
是啊,谁不知道这一点呢?
然而世故与纯真背后,哀朽与蓬勃之间的幽深秘境近在眼前,甘美得几同原罪的诱惑又让人如何能够拒绝?何肇一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他被扼住了颈、被摄住了魂,蛮夷的原始欲`望摧毁了他的清规戒律,在某一刻,向他展示了时间和生活的另一种可能。
这实在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怪不得他。
抚摸变成了相互的,肌肤有一种吸附手指的迷人魔力,肉`体相贴的触感如泣如诉。更多、更亲近、更紧密,这希求近乎于本性,由不得人拒绝。
冷而干燥的手指在苏迦裸露的皮肤上点着了火,一簇簇,连成了片,烈焰燎原。苏迦把两人的上衣扯开,扔下了床。突然之间,他后悔起这几天的蹉跎和犹豫,因为现在,他连起身的这片刻分离也变得不能忍受了——他翻了个身,跨坐在了何肇一的身上。
他用手,用唇,虔诚地接触着身下这人的眉眼、唇弓、脖颈,他着迷于肌肉线条的走势与发肤相亲的熨帖。
何先生已然不再年轻了,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细纹像树生发出的枝桠,这一点行将老去的征兆反而使他更具魅力而非疲态;何先生闻上去有蜂蜜、栗子和松脂的味道,干燥的、甜美的、丰饶的,在过去的一个月里,在车上、在酒吧、在夜市,甚至在梦里,苏迦曾经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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